天涼了,他們雙人雙出,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有時候,朋友打來電話,讓老麥去參加一個什麼活動,老麥就帶紙嫣一塊去。有天他們去參加一個刊物的紀念會;在那裏碰到了女演員阿金,阿金用羨慕的眼光看著紙嫣,說:“很幸福吧?”
紙嫣笑笑,說:“是啊。”
阿金說:“有一天,我也能碰見老麥這麼好的一個人就好了。”
一個過時女明星手拿節目單期期艾艾走上台。
“大家好。”
她說。
她笑起來還像當年一樣甜,隻是下麵嗡嗡的,根本沒人看她一眼,大家都在忙著和熟人打招呼,說著“哈哈哈……好好好……好久不見了”之類的話。過時女明星繼續在台上閃爍著她的眼睛,然而她說了些什麼,紙嫣一句也沒聽見。
一個牙齒不太好的女歌星躥上台去,搖晃著一頭染過的頭發說:“大家好,下麵我給大家唱一首——”
什麼歌,紙嫣還是沒聽清楚。
那人穿了條難看極了的粉褲子,張開大嘴唱歌。底下嗡嗡嗡說話的聲音響成一片,很快把粉褲子的聲音給淹沒了。麥克風調到震耳欲聾的程度,響得叫人快要發瘋了。老麥和紙嫣從側門溜出會場,來到燈光閃爍但卻很清靜的大街上,夜晚的燈光真是美極了,照在身上,就像戲劇裏的布景那樣虛幻。
紙嫣說,這一切都是真的麼?
我們真的在一起了?
我們一直生活在一起,永不分開?
老麥說,我怎麼覺得你比剛才那個歌手還要傻?
紙嫣就用力拉了一下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臂彎裏,還是覺得不真實。他們看到路麵上兩條糾纏不清的影子,一忽兒挨得很近,重疊在一處;一忽兒又分得很開,兩個影子間足可以容納得下第三個人。
3
母親坐在橢圓鏡前給自己染頭發。
她用的據說是一種進口藥水,那些形狀細長的瓶瓶罐罐擺在長幾上,就像化學試驗室裏的試管和燒瓶,靜謐而又幽藍。
紙嫣說:“……我要和他結婚了。”
母親用一個褐色的小刷子在頭發上一點點地刷著,好像並沒有聽清楚紙嫣剛才說的那句話。紙嫣隻好再說一遍:“我要和那個人結婚了。”
母親說:“你們不會幸福的。”
“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們不會幸福的。”
小瓶裏那些褐色液體忽然旋轉著衝出來,蒙住了紙嫣的臉。紙嫣看見多年前發生的事,海水,嗚咽的女人,還有好多好多的眼淚。紙嫣暗想,總有一天她要查出那個男人到底是誰,那個迫使母親離婚但又不肯娶她的男人到底是誰呢?
“你會後悔的,”母親說,“如果你真愛他,就不要嫁給他。”
紙嫣在自己的房間裏一樣一樣收拾東西,有許多衣服她買了一次也沒穿過,就不時興了,一直在衣櫃裏放著,有的連商標牌都沒來得及剪掉。時間過得真是快,身邊的一切都像是放在了加速器裏,眨眼之間,就什麼都變了。
母親靠在門邊看她。
紙嫣覺得母親的頭發正在滴水,肩上被濡濕了一大塊。她緊抿著嘴唇不說話,紙嫣不敢抬頭去看母親的臉,她低著頭慌慌張張地整理東西,當初從湧晨那兒出逃,現在又要從母親身邊逃走,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深愛著的男人老麥。
“我不會參加你的婚禮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此刻的心境。”
母親把這句話留下,人卻走了。
4
婚禮在夏宮舉行。
沿著那道浪漫的旋轉樓梯,紙嫣一級一級走上去,周圍是喧嘩而模糊的人群,紙嫣的臉被化妝品覆蓋著,看不太清四周的人臉。
連老麥的臉她也看不太清楚。
他在來賓中間穿梭,頭上粘了條紫晶晶的彩帶條,這大概是剛才下車的時候大家往他頭上灑的,他摘了半天還是有一些留了下來,粘在他頭上,亮晶晶的,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他臉上一直都在笑,他是懂事而又有修養的男人,知道在怎樣的場合該怎樣表現。紙嫣遠遠地望著他,不知怎樣愛他才好。
小喬換了一個個子瘦高的男子做男友。問她畫家到哪兒去了,她反問道,是哪一個畫家?小喬臉上化著最時興的彩妝,臉上的皮膚繃得很緊,亮晶晶的,就跟抹了油似的。聽說那個男的是做股票生意的,一進一出都是幾百萬,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小喬情緒很好,小喬很大聲地說,她再也不和藝術家打交道了。藝術家有什麼好,一個個瘋瘋癲癲,都跟吃錯了藥似的。
這時候,就有一個女人殺出來反對她的話。
她的皮膚糟得厲害,都快貼不住她的肉了。紙嫣從沒見過一個二十幾歲的人擁有這麼差的皮膚。她說話的味道很港台,當然這一切都是裝出來的,她是原裝正版的大陸人,出生在南方某小城,是一個典型的小地方的小女人。
“咿,你是誰?”
“我是美才女花妮。”她大言不慚地誇自己美。有幾個男的當場潑翻了酒杯,褲檔裏濕了一片。
紙嫣坐在後麵,一顫一顫笑出聲來。
幹瘦的年處長帶領單位裏的一幹人出現在婚禮現場。他們手裏拿著很多東西,有的是花,有的是卡片,有的是花裏胡哨的盒子,他們一起把這些東西拋向新婚夫婦,場麵甚是熱烈感人。麥克風嗡嗡響著,老麥和紙嫣一遍遍說著客氣話。他們說謝謝大家,謝謝各位來賓,謝謝領導,謝謝長輩,謝謝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