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許多嗡嗡聲像碎片那樣飛向空中。在場的每一張臉都笑成一朵花。有個女的衝上台來給大家唱歌,紙嫣看了半天才認出那人是阿金。
阿金唱的是一首大家熟悉的情歌。
阿金美得出奇。
許多男士忍不住盯住她的臉看。
紙嫣的眼睛越過重重疊疊的眼睛,看見有個女人長得很像母親奈夏。她在跟一個男的說話,紙嫣很想看清那個男的是誰,可看見的始終是個背影。這時候,她被老麥拉去敬酒,挨個兒和來賓碰杯。
來賓們都說,你們兩個很般配。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
啊啊啊,哈哈哈……
天長地久,天長地久……
啊啊啊,哈哈哈……
紙嫣用餘光尋找那個與母親說話的男人的背影,可是,她找不到,那一對人像是用了隱身術,眨眼之間就不見了。
“今天我是在場的最小的,我來給大家表演一個節目吧。”
花妮不知從哪個角落裏殺出來,忽然就在場地中央亮了相,她扭動了一下脖子,然後開始跳一種最放蕩的舞蹈。她的皮膚在藍光中抖動著,那麼地鬆弛醜陋,她的眉毛描成一個高高的弓形,從鼻子一直描到雲天外,這個誇張的妝型使她看上去就像個最下等的妓女。
她已經脫得隻剩下一件小背心了,她的胳膊在空中晃動著,她的劣質的睫毛膏脫落得一塌糊塗,眼都青了。
她青腫著雙眼一拱一拱地在那跳,有一聲清亮的小號“噝”地一聲跳出來,如一團烏青的毛線裏跳出一抹惹眼的亮色,那亮色在逐漸蔓延、擴大,花妮在小號的節奏裏動作開始放慢。
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麼。
也許她要把衣服全部脫光了吧?
這時候,新郎新娘已經離開會場,後麵的鬧劇已經與他們無關了。事後他們聽說那個叫花妮的女人當眾脫下她的乳罩,也有人說是把乳罩拋向空中,恰好掛在橫空拉起的彩條上,無論如何也拿不下來了。
5
他們蜷縮在一輛出租車裏,感覺到了冷和愉快。老麥說:讓他們鬧去吧,咱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來,他們竟然沒發覺。
“新郎新娘到底是誰?”
紙嫣身上的白紗裙動起來會發出沙啦啦的響聲,身上雖然有點冷,可和老麥拉在一起的手卻在出汗。
“那個花妮真是瘋得沒邊了,”紙嫣說,“瞧她那妝化的,跟個鬼似的。”
老麥說:“好好的,你提她幹嗎?!”
“你們那個劇本寫得怎麼樣了?沒事躲那女的遠點。”
“哪個女的呀?”
“就是那個花癡唄。”
“紙嫣,你別這麼說人家好不好?”
“你少人家人家的,我就是討厭她……”
坐在前麵的司機忽然開口說話了。
她說:“你們這是演戲呢吧?”
她一說話老麥和紙嫣才發現開車的是個女的,剛才一直拿她當個男的了。她一邊開車一邊頭也不回地說:“你們可真浪漫,穿著婚紗滿街亂逛。”
紙嫣說:“我們可不是滿街亂逛,我們是真結婚。”
“真結婚?真結婚哪有打出租車的?”
“我們是提前溜出來的,”紙嫣說,“婚禮上太亂了。”
司機笑道:“你們這一對呀,可真逗。”
他們在黑暗中對望了一下,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有誰能從自己的婚禮上開溜呢,隻有他倆才能如此這般配合默契。回到家兩人立刻奔去浴室洗澡。天涼了,暖氣還沒有來,浴室裏的溫度有些低,可紙嫣覺得自己渾身發燙——她終於嫁給自己深愛的男人了,她擰開龍頭的手都在抖。
熱水“嘩”地一下衝出龍頭,將她和她的臉淹沒了。
6
早晨,他們相擁著醒來,在迷糊中看清對方的臉。他們彼此撫摸著,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們看見扔在地板上的婚紗和彩紙,才想起他們真的是結婚了,真的可以住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赤裸的身體在光滑的白被單裏輕輕磨擦著,昨夜的餘溫猶在。他們不想說話,隻想靜靜地呆會兒。人生雖有幾十年好活,但真正赤裸無牽掛的時刻似乎並不多。人總是為那些身外之物忙碌著,忘記了自身的存在。被窩裏很暖和,玻璃窗格啦格啦地響著,窗外顯然起風了。他們不需要撩開窗簾,就能想象狂風卷起燦黃的樹葉在空中舞動的情景,他們不想聽也不想看,有那麼一個時間片斷,他們與這個世界完全脫離了關係,一切都變得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刻他們是暖和的,安全的,溫馨而平和的。
戰爭隱藏在平和的後麵,他們又不安分起來。
一開始,他們彼此的撫摸是若有若無的,逐漸變得頻繁而緊張起來,他們不知不覺又做起愛來,昨夜忙了一夜,今早一睜眼想的還是那件事。
婚紗一直在地板上躺著,那東西好像與婚姻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還有那些彩色的紙條、大紅的喜字、扮作新郎新娘狀的小兒,這些都和婚姻有什麼關係,紙嫣躺在那裏,一點都想不明白。
早晨寧靜的空氣被老麥的熱情攪動得燒了起來,橘黃色的火苗在半明半暗的房間裏上下跳動,灼傷了他們的手腳和眼睛,使他們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跌人深淵,沒有邊緣,也沒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