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當紙嫣如一團黑火苗般地一路燒出去,坐在水晶燈下的男人忽然看到了她。他追了出去,在飯店門口的紅燈籠底下大聲叫她的名字。
紙嫣打車,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老麥拉住車門對紙嫣說:“紙嫣,我跟你一起回家。”
“不用了。”
說著,她就關上車門讓司機快走。
紙嫣看到老麥的臉越變越模糊,她一路上都在想那個跳樓的女人,她一次次地從路邊的高樓上呼嘯而下,她那張由於縱欲而變得過分鬆弛的皮,被風吹得幾乎剝離開她的臉。
老麥打了一輛車跟在紙嫣身後,他一直試圖讓這輛車超過那輛車,但始終沒超過。他有好多話要跟她說,他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也知道阿金在背後會說些什麼。他緊跟在前麵那輛車的後麵,一步不落,他想車一停他就追過去跟她說那句話,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麵那輛車,他想他一定要追上她。
前麵那輛車在院門口停住。
老麥匆忙付了車錢追上去。“紙嫣,紙嫣——”他喊。
紙嫣直衝衝地往前走,聽到老麥叫她名字,開始不想理他,但過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大聲發起火來。她滿腦袋都是老麥和她的女人,那個跳樓的女人、那個長得像楊鈺瑩的女人,還有許許多多她假想出來的從未見過麵的女人。
她開始在馬路上亂走,完全忘了回家的方向。路燈把錯落的樹影投落到地上,紙嫣開始在那些錯落的影子裏穿梭,她的身體變得斑駁而又複雜,老麥跟在後麵,看著看著覺得這個女人已經不像她老婆了,她的背影顯得特別陌生,她發火的樣子一點也不像紙嫣。
最後她終於罵累了,就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來。
她坐著,他站著,他們的影子一長一短顯得意味深長。他們好久沒有這樣痛快地吵架了,紙嫣在罵老麥的同時,也罵了那個背叛老麥的自己。
老麥說,我愛紙嫣。
老麥說,別離開我,紙嫣。
說完這兩句話,老麥就走了。紙嫣想了一下,也從她坐的地方站起來,一前一後跟著走。回到家,兩人一聲不響地脫衣服,然後緊抱在一起一邊哭一邊淋浴。
他們總是在很凶地吵過一架之後,很凶地做愛。這似乎已經形成了某種規律,吵完了就上床,身體彼此接觸到的時候,就什麼氣都消了。
紙嫣閉上眼睛,自己的影子重疊著那些女人的影子,老麥的動作就來得格外刺激。高潮提前來到,甚至比老麥的還早。老麥說,我喜歡看到你喊叫的樣子,你跟我這麼長時間了,還從來沒這樣過。
紙嫣說,我和她們一樣嗎?
老麥說,沒有她們,我隻愛你一個。
周末一過,老麥就又走了。
這一回帶了很多東西走,說是要去外地。紙嫣坐在那裏冷冷地看他,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在說謊。
“錢在抽屜裏,你照顧好自己。”
她靜靜看著他,想看看他說謊時的樣子。
“你怎麼啦,我又不是去幹嗎,我向你保證,沒有別的女人。”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收拾東西。紙嫣看到他拿了好多平時不拿的東西,他平時出差隻帶很少的衣服,這次卻帶了很多:兩件格子襯衫,兩條襯褲,平時最喜歡穿的那件毛衣和套頭衫,紙嫣忽然有一種預感,他這一去就不再回來。她想,他一定不是去外地,他一定是到那個女人住的地方,一呆就是五天。
臨出門前,老麥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紙嫣就想,他也是這樣摸那個女人頭發的吧?),“我走了,你一個人好好的啊。”然後他就消失了,連門都沒關好,風呼呼地吹進來,把紙嫣的身體吹得很冷。
5
老麥說,我愛紙嫣。
這句話紙嫣聽到又從另一個女人嘴裏吐出來,一模一樣的話,隻是名字換了一個。
老麥說,我愛周冰瑩。
那個長相像楊鈺瑩的女人現在就坐在對麵,她用咖啡勺悠悠地攪著杯子裏的咖啡,一臉純真相。下午的咖啡座裏人少得可憐,就像紙嫣那段可憐的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眼前這個女人,她用那樣一種語氣說話,聲音既小又輕盈,但卻有種奇異的震懾力,她說先是阿金,然後是花妮,現在又是我。
紙嫣一句話也不說,直到桌上的咖啡變得像冰水一樣涼,她還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對麵那個女人說,紙嫣你沒事吧?紙嫣——她聽到那聲音從最遙遠的地方傳來,然後分成三份,從三個不同的角度問她。
大街上人很少,快行道上擠滿了車。紙嫣快速穿行在那些靜止的汽車中間,她要到街對麵的商廈去買衣服,她已經想好了晚上要做什麼。鏡子裏出現了一個穿金色超短裙的摩登女郎,一件黑色吊帶小背心,在試衣間狹小的空間裏,她魔術般地把自己變成了阿金。
紙嫣穿上大衣,邁著異樣的步伐走在街上,她忽然覺得,一個人要變成另一個人,似乎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麼困難。她站在街邊,打車。正是下班的高峰時間,路過的每輛出租車上都坐滿了人。公共汽車、電車更是擠成黑鴉鴉的像沙丁魚罐頭,連點縫隙都沒有,不知他們怎麼喘得過氣來。
後來要到一輛小金魚一般的車(它看上去真像一尾魚,是因為顏色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紙嫣不得而知),車上的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放著磁帶,裏麵有個尖嗓子的女人在唱歌,在高音部分炫耀她的假嗓子,讓紙嫣覺得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