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一條凍僵的魚(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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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女人的生活在外人看來是豐富多彩的,其實卻很單調,有時就像一條凍僵的魚。她不可能每天與人約會,她經常在自己房間裏用電爐自己煮東西吃,要麼吃掛麵,要麼煮速凍水餃。在一段時間內,她必須保持相對穩定的生活,包括住所、男友、電話號碼,還要有一份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

母親在這方麵一直是紙嫣的榜樣,她勤勤懇懇經營著自己的人生,並且保持著在外人眼裏的優雅與體麵。

紙嫣不知道母親是否還和那個叫黃烽的男子約會,聽小喬說,黃烽對母親的感情還很深,他們一直沒能生活在一起,但他們從沒斷過來往。前途渺茫,紙嫣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朋友介紹紙嫣認識了藥物研究所的副所長孫家嚴。朋友本來是想給紙嫣介紹工作的,但沒想到老孫卻看上了紙嫣本人。老孫遮遮掩掩地托朋友過來跟紙嫣說,紙嫣覺得很吃驚,她說他們年齡相差將近二十歲,怎麼可能在一起呢?

老孫在電話裏說:“聽說你離過兩次婚——”

這話從老孫嘴裏冒出來,讓紙嫣覺得很不舒服,好像被人當眾揭了短,其實,離過兩次婚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被人在電話裏這麼一強調,讓人聽著就極不舒服。紙嫣氣呼呼地掛斷電話,為了防止再有人打進來,她幹脆把電話線拔了。她想好好地睡上一覺,她覺得她好像有好幾年沒睡覺了,就那麼一直睜著眼,看人來人往,看你愛上他,他又愛上別人。

門鈴的聲音在光線暗淡的室內很含糊地響起來,紙嫣躺在床上,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自己家的門鈴在響。

門鈴的聲音變成一道筆直的線,從門廳方向一直延伸過來,從臥室上方那盞碗形吊燈上彎曲而過,然後再筆直地延伸向前。這根金屬的線是由聲音凝聚而成的,它隨著聲音的消失而消失,隨著聲音的到來而到來。

紙嫣覺得自己一半在夢裏,很沉地睡著,另一半卻緩慢而起,身上的被子如細沙般地紛披而下。有個女人帶著巨大的陰影走往門廳,她身後的影子不斷分裂著如同盛開的花朵,兩瓣、四瓣、八瓣……門開了,有個男人閃身進來,他身後的房門自動合攏。

光線很暗,他站在那裏,無聲地站著。

他說:“別這樣看著我,我是老麥呀。”

紙嫣的眼皮很沉很澀,她說:“老麥?你怎麼好幾天沒回家了?”老麥很疲倦地笑了一下,就像往常一樣把手裏的包交給紙嫣,站在門廳旁的衣架前換鞋。門廳沒開燈,光線是從另一個房間裏投射過來的,衣架的地方沒有光。老麥換著換著鞋人忽然就不見了。紙嫣叫了兩聲沒人答應,就帶著巨大的陰影往回走,她像是走在某種液體裏,每一步都走得滯澀、艱難,然後她身後那些影子又紛紛合攏,就像一個花開慢鏡頭的回放。

那個帶影子的女人又回到床上,與床上那個女人合二為一。

老麥再次夢裏出現時麵目較為清晰,他說他和周冰瑩的事不是真的,是阿金在中間搬弄是非。紙嫣正要跟他說句什麼,就在這時,門鈴響了。紙嫣從夢中驚醒,發現現實跟夢裏一模一樣,幽暗的燈光,連續不斷的門鈴聲,她從床上坐起,也有一個巨大的陰影跟隨著她,使她疑心仍在夢中。

紙嫣從貓眼裏看到孫家嚴的臉。

她開門,男人從門外閃身進來,這一切跟夢裏的情形一模一樣,可惜來的人不是老麥,而是紙嫣並不太熟悉的人。

孫家嚴說:“啊呀,怎麼才八點多你就睡覺了?”

紙嫣說:“這有什麼奇怪的,呆著沒勁唄。”

“那走吧,我們一起去看演出。”

“我最討厭音樂會或者歌劇。”

“那你喜歡看什麼?”

“俗的東西。”紙嫣故意說。

“俗的東西?愛情電影,小男生小女生那種?”

紙嫣說:“是啊是啊,你頭都大了吧?”

孫家嚴卻說:“沒有啊,走,現在就出發。”

紙嫣“撲哧”一下笑了。

那天晚上,紙嫣跟老孫去聽了一場音樂會,然後又到一家西式酒吧去吃了一點東西。老孫穿件淺色呢子大衣,頭發向後梳得很整齊,派頭看起來倒不壞。他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專心致誌在對付一盤西餐,他看上去有點像從三十年代小說裏走出來的人物,有種老派的尊嚴。

“我有好多朋友。”他說。

“你的那些朋友都是你這種類型的嗎?”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覺得像你這種人現在隻能在老電影裏才能見到。”

“哈,你這是在罵我是老古董呀。”

“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那個意思也沒關係。”

兩個人相視一笑,有了一點默契。跟一個“老紳士”談戀愛,是紙嫣以前從沒想過的事。生活就是這麼不可思議,沒想過的事,可能就發生了;深思熟慮的事,倒可能擦肩而過,永遠不可能發生。生活是永遠不可設計的,它永遠像流水一樣隨機,像夢境一樣雜亂無章,像電影一樣充滿戲劇性。

2

紙嫣反反複複做著同樣的夢:老麥站在床邊,跟她說他跟周冰瑩的事。他說他們的事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這種重複在夢裏變得好像回聲,一聲完了還有一聲,循環往複,無窮無盡。

她很想擺脫那個夢,開始新生活。可是,那個夢總是纏著她不放,它在不同的夜晚來到紙嫣的房間,同她沒完沒了地交談,弄得紙嫣每次醒來都很累。睡眠變成了一次艱難的沙漠行走,幹渴,絕望,沒有目標,每次醒來喉嚨裏都直冒火。

在睡眠時間無限延長的上午,紙嫣一半滯留在夢裏,另一半伸出手來接聽孫家嚴的電話。她可以把電話放在耳邊繼續睡覺,一邊嗯嗯呀呀地搭著話,一邊睜著眼睛做夢,孫家嚴最喜歡上午給她打電話,他一大早坐在辦公室裏泡上茶舒舒服服地坐在大班椅上手拿電話一聲一聲地喂著,也不管人家困不困、煩不煩。

——喂,紙嫣,你在聽嗎?

——你在床上呢吧?

——怎麼每回我給你打電話你都在床上?

——幾點鍾起呀?中午一起吃飯好不好……

他自問自答,聊得起勁。他總想把紙嫣約出來一起吃飯,但紙嫣總是懶得出門,她在家玩玩電腦、聽聽CD,或者什麼也不幹,端一杯咖啡坐在陽台上曬太陽,感覺都比出門約會要好。孫家嚴卻覺得,紙嫣該多出來走動走動,“老在家裏呆著人要生鏽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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