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讓我鏽在床上好了,”紙嫣說,“躺在床上多舒服啊。”
每天早晨都有人打電話進來,漸漸地,就成了一種習慣,有一天,電話沒響,紙嫣醒來後就覺得少了點什麼,她看看四周,好像並沒有少什麼,窗簾拉得好好的,有一些光線從窗簾的縫隙裏透出來,說明時間已經不早了,可是——到底少了什麼呢,紙嫣想了半天,終於想起是電話的緣故。它今天怎麼啞巴了?她轉過臉來盯住它好半天,發現那架怪模怪樣的機器很安詳地趴在她床頭櫃上,一聲不吭。
紙嫣發覺她對那個從前討厭的男人,還是有點依賴的。三天沒有他的電話,紙嫣就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想該不該主動給他辦公室打個電話,正猶豫著,門鈴卻響了。
她不知道會是誰。一般上午很少有人到她這裏來拜訪。
她睡眼惺鬆白衣飄飄地跑去開門,三天不打電話的孫家嚴就從屋外跳到屋裏來。
3
她打扮得很甜蜜地跟他去逛街,他風度尚可,走在他邊上感覺並不太丟臉,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得意——年齡之差使得她有了這點“得意”,近二十歲的年齡差距使她完全可以放縱自己,動不動就管孫家嚴的朋友叫“老頭”,其實人家個個風華正茂,自我感覺正當年呢。
孫家嚴那些朋友,大大小小都是各單位的頭頭,手裏有點小權,事業上一帆風順,家有老婆外有情人,該有的全都有了,所以個個一臉成就感,說話有腔有調,不著急,不著慌。要不是一年前孫家嚴的老婆去世,他恐怕現在也過著如他們一般幸福而又平庸的生活,不會有現在他和紙嫣這段。
他們在一家大得望不到邊的商廈裏轉來轉去,沒有任何目的,隻是轉轉看看。很少有男士願意陪女士這樣漫無目的地瞎轉的,即使有也是迫不得已——為討女人的喜歡。而孫家嚴卻是那種真喜歡逛街的男人,他能領略其中的樂趣,這一點倒跟紙嫣能玩到一塊去。
他們經濟上是各管各的,分得清清爽爽,這也讓紙嫣感覺挺舒服的,對一談戀愛就抱定了“貼上去蹭一把”態度的女人,紙嫣是看不起的。她認為感情就是感情,好就是好,不要不清不楚地變相把自己賣掉。
孫家嚴很會照顧人,一會兒問紙嫣要不要這個,一會兒問紙嫣要不要那個,別的男人要是這樣可能會顯得很猥瑣,孫家嚴倒不,他顯得很自然,好像他生來就該有這番紳士風度似的。跟孫家嚴在一起,白天倒是過得比較愉快,到了晚上卻總是過得不尷不尬的,有時候在外麵玩了樂了一天,回到家裏空蕩蕩的,就覺得很冷清。所以他們常常是剛分手就開始互相打電話,在電話裏嗯嗯呀呀,說些軟綿綿的話。有天他們在外麵喝了點酒,依偎在出租車後座上的感覺就有點飄。
男的說,我送你吧?
女的說,好。
他們沉默了一陣子,女的就把手伸進男的的手掌心裏,由男人熱乎乎地握著。男人的手很適合她,大小、溫度都正合適,讓女人倍感舒適。可到後來他們什麼也沒發生,送到家門口,人家車都沒下,吩咐司機調轉車頭一溜煙地走了。
4
紙嫣一個人歪歪斜斜地走上樓梯,手在包裏摸索著總感到剛才好像丟失了什麼東西。丟失了什麼呢?丟失了什麼丟失了什麼丟失了什麼——腦子似乎被剛才那點啤酒洗過,有用的東西全沒了,她歪斜著,走著,醉著,支撐著,有點想哭。
四層樓爬了很久,卻總也爬不到頂。
旁邊有一扇鐵門開了,走出一個男人,不一會兒,又跟出一個女人。這對人行跡可疑,似乎是很怕別人看見。紙嫣此刻倒很希望有人能跟在後麵,被人看見也不怕。她還真回頭望望,那對灰色的人影在一寸寸地縮短變沒,說沒也就沒了。
紙嫣站在黑暗裏,摸索著用鑰匙開門,試了幾次都找不到鎖孔。正發愣呢,包裏的小手機嘰嘰咕咕響起來。她拉開拉鏈拿出手機接電話,原來孫家嚴就在樓下,並沒有走遠。
“紙嫣,我上來行嗎?”
“你在哪兒呢?”
“就在你家樓下。”
“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打不到車,我上樓坐會行嗎?”
“好吧。”
鎖孔一下子就找著了,鑰匙插了進去,紙嫣一邊開門一邊想,他是故意放走那輛出租車,把自己留下來的。
她進門隻開了幾盞微暗的小燈,所有房間的頂燈都沒有打開,好像有什麼事就要在燈影裏發生。紙嫣喜歡這樣的氣氛,好像小時候躲在暗處,靜觀屋子裏的事情發生,自己就像局外人。
門鈴在她一轉身之間就“丁咚——”響起來。
他帶著寒氣從門外麵走進來。她問:“外麵冷吧?”就好像她今晚上從來沒走出過這間屋子似的。孫家嚴說:“還好,不算太冷。”話是這樣說,可紙嫣分明看到他凍得發紅的鼻尖。
他們隔著茶幾中間的一盞玻璃燈,神情飄忽地說著話。屋裏的暖器不夠熱,紙嫣搬過一台紅外取暖器來放在兩個人腿前麵,取暖器的紅光映在兩個人臉上,又紅,又暖,耳邊有音樂流過,紙嫣聽到耳邊有個聲音說:“其實,這樣生活也不錯。”
孫家嚴借助倒茶的機會握住了紙嫣的一隻手,他們的手相互握著,中間仿佛隔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們才開始接吻。一開始吻得很清淡,紙嫣喜歡像孫家嚴這樣慎重而又略微有些羞澀的男人,想想看一個很有身份的男人,居然很羞澀。紙嫣被那個羞澀的男人抱著,身上開始一陣陣發熱。
他的手慢慢探到她衣服裏麵去了,他撫摸到她光滑的皮膚,那種滑膩感隻有在衣服深處才能體會到。
“你的皮膚好滑啊。”
聽到這樣的話,紙嫣原本緊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了,她看到他的臉——他的確是有點老了,不能近看,略微鬆弛的皮膚上在近看的時候暴露出許多意想不到的缺點來。
“我從沒想過要和一個比我大二十歲的男人在一起。”
“這不是在一起了嗎?”
“身體是在一起了,可是心還沒有。”
“哪有那麼多說道。你這個人呀,壞就壞在愛瞎想上了——不然你要幸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