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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十二樓公寓所有燈都打開,因為就在今天晚上,我完成了這部書稿的寫作。我吐看煙圈,妖嬈地在房間裏轉來轉去,聽著打印機咯吱咯吱打印我的作品,那台老Epson愉快地往外吐著淺灰色的紙,上麵密密麻麻布滿了我的聲音。
我打電話給帶魚,說我的小說已經寫完,讓他把房子收回去。在這部書的寫作過程衝,帶魚經常幽靈一般神出鬼沒地過來看我,講述他和他離去的女人紙嫣在這間屋子裏曾經發生過的故事。我越來越覺得,我隻不過是個記錄者,而故事的真實麵貌,早已存在於薄薄紙麵的另一側,我虛構了這部小說,而我本身也是一個虛構的女人。
帶魚每次來,隻給我帶一種紙剪的玫瑰。他的剪紙功夫是一流的,不知他到哪家古老商店訪到那種黑色電光紙,那種黑色像是淬取了黑夜的精華,有一種比我的閃亮長發還要迷人的光澤。
黑色的紙玫瑰給我的房間帶來了不安的情緒,它使我時常感到恐懼,或者,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他到來之前從來不打電話,就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什麼時侯會在十二樓公寓裏出現。他來來去去就像一個謎。有時他給我送來一些香煙和咖啡,他說他很高興這套房子裏又有女人了……
煙霧繚繞的房間裏坐著一個正在寫作的女人——我覺得我已經被人虛構了。他出入於虛構與現實之間,來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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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書稿進行到第三章的那天晚上,帶魚來了。當時我正坐在電腦旁邊吸煙,在迷離的光線裏,我看到一張胡茬很重的臉。他細長的眼睛隔著我桌上乳白色的玻璃燈罩,很沉靜地凝望著我。
他的下巴由於胡茬太重而泛青。
他說,凝——
然後他就從寫字台後麵繞過來,開始撫摸那些頭發。真奇怪那些美麗長發好像脫離我的身體飛揚到他手中,他們像絲綢一樣閃著流水般的光亮,千絲萬縷,在他的手指縫裏行走、流淌,如夢如幻。
他的下巴抵住我的頭頂,用力抱住我。他說,我知道有一天,有個女人會住到這個房間裏,把這個故事寫出來。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來一張張翻看我桌上那些手稿。我的臉上忽然感到發燒,當有人當麵翻看我的手稿,我會有種異樣的情緒,好像被突然闖進來的人窺見了我和情人做愛的場麵。
他用手很仔細地摸我的臉,他說知道嗎,當看到你第一眼,我就感覺不對勁兒了。我坐在那張可以轉動的電腦椅上沒動。他還那樣抱著我,很動情地說著話。然後,他把他的臉貼過來,和我緊挨著。
我發覺他的臉也在發燒,很燙。
我按了一下“回車鍵”,一個宇、一個字,往電腦裏敲字。他站在我後麵,很小心地摸我,先是頭發和臉,然後是露在睡衣外的脖子。當他的手指觸到我胸前第一粒鈕扣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猶豫了一下。然後,他靈巧的手指就把它們一一打開。
紙嫣的故事我終於寫不下去了,因為我正和紙嫣的情人帶魚做愛,我要逃走,逃出這個故事。紙嫣看到的女人、我看到的紙嫣還有現在的我,我們都是同一個女人,或者說,是三個相互重疊的女人。在我的呻吟聲中我聽到了另外兩個女人如歌的呻吟,那些漫長纏綿之夜,在這個房間裏依次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