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將盡,聚仙閣裏一派繁華,天井往上三樓,外牆圍欄處處大紅配大綠,豔俗之餘又喜慶溫暖,地毯沿階鋪到頂,燈籠一個墜一個臨空高掛,那些脂兒粉兒,巧笑鶯啼倚在花客懷中穿行其間。
人還在不斷地進,眼前這位扮相金貴,招呼過後,龜公扯著嗓子喊堂:“蕙娘,柳柳,冬雪~!見客~!”叫的人還挺多,是個會花樣的,便瞧三張粉臉同時不同屋地探出來,甜甜答應。
這還不算頂熱鬧,再等會兒,十來級階梯上刻意延後擴得寬大的緩步台前那厚重的簾子拉開了,沒全開,剩一層朦朦朧朧撓人心癢的薄紗,曲樂飄飄處,千呼萬喚中,那後頭隱隱幾段曼妙姿容,扭著舞著,叮鈴鈴是珠串兒響。
“入懷香絲輕嗅,凝脂蜜桃伴酒,迷離春色把情開,哎喲喲,衣兒漸次丟。”
領舞的花娘巧聲唱,那音婉轉繞梁又甜又濃,嗓音裏漫出的火燃到□□裏。折扇開,富貴官人上台於一波豔羨目光中擁著軟玉共唱——
“出口紅蕊細摘,柔荑芳草添彩,銷魂泉眼緊含留,誒呀呀,奴兒喚君來~”
毫不吝嗇地鼓掌喝彩,摟著懷裏的看著台上的,人人都得意。
前廳是一派享樂,後房則忙得不可開交,做菜的燒水的洗碗碟的,春寒料峭,一個個的卻都滿頭大汗,嘴裏塞了炮仗,喊聲劈裏啪啦響。
章定被滿屋子使喚,這會兒剛往灶台添了一根柴便來一丫頭,是小葉子,讓他趕緊往三樓去,花魁娘娘有事情吩咐。看說話時那左右觀望的情態,任務多半不簡單。
按規矩,他們後麵做事的男性除必要工作外不能輕易到前邊兒,盡管章定也才十三歲,但仍然需要避嫌,便顯出幾分猶豫。
那丫頭卻著急得很,低聲威脅:“花魁娘娘叫你辦事,不去,你別想待痛快!”
兩頭為難,章定初來乍到摸不準花娘們的脾氣,但幾個掌事老鴇的手段他見過,略一思索,決定不應這趟差。見他轉身離開,小葉子難以置信地一跺腳,狠狠地跑出去了。
不久,小葉子又來找他,花魁那邊大概真有重要事情,稍做了妥協。一隻檀木匣子被塞到手裏,讓他快些送到城西一戶人家去。
章定還沒有正經活計,是哪兒需要就往哪兒喚,此時廚房剛忙過一陣,這個腿可以跑。正準備走,小葉子叫住他,老大不願意地分他一顆夾心糖,嘴裏哼哼:“樓上那位給的。”
糖沒舍得吃,他揣兜裏,先去辦事情。到地方,開門的是個瘦弱男子,似乎等了很久,沒看到他等的人,眼中光芒倏地熄了,把背上掛著的行李隨意卸在地。
“多謝。”他接過東西,什麼也不問,反而躬身朝章定做了個揖。
章定從沒受過正眼對待,更遑論這麼大的禮,他忙把人扶起來,不敢再應邀去喝口茶。
往回跑,天還沒黑透,在石拱橋上見著個似要投水的小娃,淒淒慘慘的,趴在護欄上往下看。
不打算操閑心,他徑直走了,卻在下橋後又折回來:“喂,”他喊那娃娃,把兜裏的糖拋給對方,“吃了再跳。”
對方捧著小小一顆東西,楞楞地看他。
回聚仙閣,接連兩個時辰沒停腳地忙,剛能喘口氣小葉子又使喚:“鬆子齋的草餅,客人要,速速去買來!”
她傳完話就走,端著大托盤正要招呼丫鬟來上菜的雜役胡三睨一眼手中美味後嗤道:“上頭嫌下頭饞。”章定沒接話,推門一看,雨還在不客氣地砸。
撿起方才扔在門邊簍子裏的那把破傘,他一邊撐一邊衝出去,隻一腳,鞋子裏再次灌滿水,冰涼刺骨,跑起來咕嘰咕嘰響。傘也不知道能遮個啥,他方才忙出的那點熱全被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