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大門了,是座頗豔麗的宅子,前邊兒有個小少年半跪於地,似在用工具刮什麼難以清理的東西,一麵刮一麵用抹布擦。
聚仙閣從來少不了奇怪聲音,章定看也懶得看,側身去水桶邊淘洗抹布。這一側,雲鹿認出他了,在男子肩上嗚嗚地衝他叫,驚喜,驚喜過後的恐慌,明明被提醒過,可她竟又轉回這地方。不願牽連那人,隻兩聲,她兀地住嘴。
也許是直覺,也許是殘存的好奇心,聲音停了,章定反而望過去,視線對上,什麼也來不及,什麼也不敢表露,方才看中雲鹿那老鴇步子款款地進來了,見丫頭還算老實,讓人抗到三樓她房間去。在樓梯拐彎的當兒,老鴇停頓片刻,涼颼颼的目光飄到小雜役那邊。章定神色平靜,把剛清洗過的抹布扔進水桶。
三樓左邊最靠裏的那間屬於鴇母常媽媽,屋子很平常,看不出主人性格。雲鹿被扔在地上,小貓小狗兒一樣跪坐於常媽媽腳邊,對方翹著二郎腿,悠悠然品一盞茶。
良久,常媽媽俯身瞧瞧雲鹿,仿佛才想起還有這麼個家夥,饒有興趣地打量她,對那雙眼睛裏毫不掩飾的憤然視而不見,反倒是溫柔地,替雲鹿擦了擦流出嘴角的口水。
“來了這就是我女兒,你若乖啊,自然保富貴。”進了聚仙閣的女子,除非死,還沒有人從常媽媽手中逃脫,基於這點,她是自信的,沒從雲鹿身上感受到絲毫威脅,語氣輕輕慢慢,真像個娘親似的。
常媽媽問她名姓,雲鹿咬緊唇,不願回答,惡狠狠地瞪著對方,大人,怎麼可以如此虛偽。她想起把她們趕出府的大娘,那個人即使在父親麵前也不會待她們熱絡幾分,她倒覺得像這樣恨便恨得果斷不掩飾的人稍好些了。
雲鹿卯足勁,一頭小獸般往常媽媽懷裏撞,撞得她跌坐回椅子,幾上的小茶杯落在地上碎成片。
老鴇沒料到如此如此突然的一個動作,驚訝過後冷了眼神,把人推開,取來針,猛地紮在雲鹿手臂,甚至淺笑著擰了個旋。雲鹿疼得直哆嗦。
外頭傳來鶯鶯笑聲,眾姐妹的嗓音或靈動或嫵媚,動聽極了,唯獨有一把,沙沙的,沉沉的,乍一入耳有些怪異:“喲,這誰洗的呀,晾這兒了。”
旁人接道:“胡三那狗東西想女人想瘋了,讓他洗個小件兒卻搞這出。”語氣高高在上,又帶些甜蜜,她趕緊掩飾,“哪個姐兒助他開開葷呀!”
“你起的頭,怕是他最稀罕你。”最開始那聲音懶懶道,不帶多少溫度,遊離在外似的。
那些花娘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調笑,常媽媽聽了,卻沒出去正規矩。她們本不該和閣中男人攪和,真要做,需得拿出錢來,可底層那些家夥,大多在亂世裏活不下去來這求口飯吃,每月象征性領幾個銅板,哪有能耐學人玩花娘。常媽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那丹卷不是她手裏人。
聲音漸漸遠了,有人來通報事情,和常媽媽咬耳朵,兩個人神神秘秘的樣子,沒說兩句便急匆匆帶上門離開。就等這一刻,雲鹿蹭到碎片旁,試圖用其磨斷手上的繩子。
剛把鐵塊拿下,門被扣響了,一個小姑娘,畢恭畢敬地報告說老爺回來了,在後方宅子裏,讓帶人去。雲鹿被嚇得有片刻手足無措,而後迅速找可躲藏的地方。
小葉子推開門,淡淡掃一眼,見沒人,嘴裏咕噥幾句作罷。
門後的雲鹿鬆一口氣,把匕首放回去。她正盤算怎麼逃走,小葉子在外麵瘋了似的大喊:“來人啊!人要跑了!來人啊!”
怎麼會這樣?雲鹿往地上看,碎片,斷繩,以及她被割破的手腕留下來的血痕,一路延伸到門邊,外麵卻沒有。她驚呆了,恨對方的聰明,恨自己的蠢笨。
大門被人死死拉住,這又是三樓……三樓,她跑到窗邊,想賭一把跳下去,竟發現後園相通,園裏的另一座宅子大門開向對麵街道,聯想剛才所聽,是聚仙閣老板的府邸。沒必要冒這個險了。
很快跑來三兩個打手,她被鉗製著捆好,常媽媽最後到,看向雲鹿時嘴角抿一絲玩味的笑。
她像個不能反應的米袋般被人抗出屋,血液直往倒垂的腦袋湧,讓她頭暈目眩。廊柱上晾了好些東西,臉擦到其中一樣,紅紅的一片布,飄飄蕩蕩落下天井。是女子的貼身衣物,恍惚間她想,原來方才那些花娘指的是這個。她這才覺得臊。
三樓正中那間屋子表麵與別的一樣,但裏邊沒住花娘,隻一道通向後園的樓梯,便是經由這兒,雲鹿被帶到聚仙閣老板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