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從生活中找一些人出來,看看他們到底應該屬於什麼行當。
先找幾個當代的中國人。比如焦裕祿,這位蘭考縣的縣委書記,這位為了全縣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公仆,明明患有肝病,依然帶隊去考察風沙對於本縣各種地形的侵襲……就從抱病探查風沙侵害這一件事(如果用它編一出小戲)講,他的行當似乎在老生和武生之間。原因是這樣的:他需要具備老生的演唱功夫,需要唱出他對蘭考的滿腔熱情,唱出他對治理風沙的堅定信心;同時,他還需要具有武生那樣善於舞蹈的基本功,在風沙中行進對於他這樣一個患有肝癌的病人來講,每一步都是痛苦的,然而每一步又都是興奮的……
不是所有的現當代人物都可以走上京劇舞台。比如魯迅,用什麼行當扮演他?魯迅從沒練過武術,用武生扮演不合適。魯迅是浙江紹興人,鄉音很重,無論京白還是韻白對他都不合適。魯迅表麵文靜,但個頭兒小,不能用老生。雖然他內心燃燒著對舊世界的憤恨,但又很難因此就讓架子花扮演他。何止魯迅?其他如近現代各個領域的著名人物,恐怕都不是容易用京劇扮演的。看來,扮演現當代人物並不是京劇的所長。
那麼再找幾個年代久遠的中國人。比如屈原,這位戰國時楚國的三閭大夫,他行吟在江邊,他痛恨楚王,更痛恨圍繞在楚王身邊的那些壞人,他熱愛家鄉,他熱愛故國,他最後隻能投水而死……從這一幕場景看,似乎比較適合用老生。但是,京劇產生在清朝,以往的京劇很少反映遠古的事情,像屈原所在的戰國,似乎就太遠了一點。
我隱隱覺得,京劇似乎還是反映三國以後、直到清朝覆滅之間這幾千年的曆史為最好。事實上,京劇也的確成功地反映了這當中若幹朝代的許多人物。而過去的京劇藝人缺少書本上的文化、曆史知識,由於過去的京劇觀眾同樣缺少這些知識,所以京劇當中的曆史人物,和曆史學家心目中的曆史人物,並不是同一回事。比如諸葛亮和周瑜,曆史上的真人,周瑜比諸葛亮歲數大。但京劇舞台上,諸葛亮戴黑胡子,由老生扮演;而周瑜臉蛋紅紅白白的,用小生扮演。這又是怎麼回事?原來,過去的人(包括演員和觀眾)都習慣把諸葛亮看作是智慧的象征,性格平靜安詳,自然是老生扮演;同時,又認為周瑜器量狹小,處處想害諸葛亮結果無不失敗,既然“小家子氣”,就隻有用“小生”扮了。看來古人在為他們的古人或者同時代人“分配行當”時,主要的依據不是人物表麵的生理特征,而恰恰是特定事件當中的特定心理或者特定性格。
行當就說到這裏。而京劇在創造人物時,第一步恰恰就落在行當上。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麵說明。
演員們從小進入戲班學戲,不是一上來就扮演張三李四,而是先學很長時間的基本功,然後老師開始打量孩子們的體型、嗓音和氣質——原來,老師在心裏琢磨:“這孩子學什麼行當才好呢?”如果孩子好動,跟鬥翻得也好,就讓他學武生;如果孩子性格粗、急躁,說話也甕聲甕氣,不如讓他學花臉;如果品行端直,做事大方,嗓子也亮堂,那麼就無妨學老生……等孩子要學的行當定了以後,就分別向教這一行當的老師學戲——無論再學什麼戲,也隻學其中的這一行當。最後,學同一行當的孩子隨老師學同一個人物,由於天分和勤奮方麵的原因,漸漸就分出差別來。等以後再學戲,學的人物就不一樣了。比如同學醜行,天資好又勤奮的,通常在戲裏扮演戲最重的醜行角色,稱之“大醜”;天資和勤奮程度稍差的,扮演醜角的戲也少了些,稱之“二醜”;再差些的,就隻能演“三醜”了,這樣發展下去,久而久之,同學之間的差別也就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