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白聽不懂(2 / 2)

“韻白”和“京白”的長期混合使用,出現了一種意想不到的結果——由於“京白”通俗好懂、脆快響亮,於是漸漸變成非莊重人物的標誌;由於“韻白”高雅斯文,便於抑揚頓挫,於是漸漸變成莊重人物的標誌。請看京劇《打漁殺家》[8]當中,蕭恩和教師爺的一段對話——

教師爺:我說蕭恩哪,你說什麼天旱水淺,魚不上網,改日有了銀錢,送上門去。這兩句話,別人來啦,三言兩語,叫你打發回去啦;今天教師爺我來啦,任憑你怎麼說,不管你怎麼說。說了半天,那算你白說,還得給我拿漁稅銀子來!

蕭恩:旁人來了無有,教師爺你來了麼——

教師爺:你乖乖兒的給銀子。

蕭恩:(冷笑)嘿嘿!就越發地無有了!

單看上述對白的文字,似乎感覺不到什麼奧秘。如果從“韻白”和“京白”的角度去理解,也許就會有新的發現。在談“韻白”“京白”之前,需要先介紹和解釋一下劇情。《打漁殺家》講的是宋朝老英雄蕭恩,帶著女兒在江邊打魚為生,因天旱水淺,魚不上網,欠下漁霸的漁稅銀子。漁霸派家中的教師爺前來催討,蕭恩好言相對,不料教師爺狗仗人勢,惡言相逼。上麵的對話就表現了他二人的關係。蕭恩雖然貧窮,卻是這出戲中被歌頌的莊重人物,他使用的是“韻白”;教師爺處處幫助漁霸欺壓百姓,處處出醜,當然屬於非莊重人物,他使用的是“京白”。現在,我們就換用“韻白”和“京白”的“耳朵”,去仔細傾聽一番。

教師爺開頭的那一大段話,很像相聲當中的“慣口活兒”。什麼叫做“慣口活兒”呢?就指運用流暢的北京話,一口氣把許多對稱的詞組,像機關槍掃射似的,“啪、啪、啪、啪”地給“射出去”。咱們仔細看看教師爺這段台詞,基本是四個字一句,有些字數多一點的句子,也是由四字句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教師爺使用的就是“京白”,十分脆生,一邊念還一邊比劃,活生生勾畫出小人得誌的醜惡嘴臉。別看劇本讓教師爺十分誇張,十分火暴地念了這麼長的一段台詞,可並不是真想刻畫他,隻不過是想借此襯托後麵的蕭恩。蕭恩等教師爺自我炫耀地念完這段獨白之後,隻是冷冷地回答一句:“旁人來了無有,教師爺你來了麼——”請注意,這裏不說“旁人來了沒有”,而說“旁人來了無有”。“無有”帶有文言意味,能夠襯托出人物莊重的性格色彩。你還要注意結尾處的拖長聲音“來了麼——”,又分明帶有調侃的意味。顯然,這種調侃越是“上韻”,就越能把蕭恩的老練深沉揮發得淋漓盡致。再往下,教師爺也是一個短句子:“你乖乖兒的給銀子。”仍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把“乖乖”兒化處理,可以加強“京白”的語氣。二是那個“的”字很有講究。按照漢語語法,動詞“給”字之前的狀語,應該使用“地”字,這裏偏要用“的”,加強了北京話的特點。最後蕭恩還有一句:“(冷笑)嘿嘿!越發地無有了!”這句話中的“地”和“無”字,都有益於“上韻”,也就有益於他保持自己的莊重身份。何況他在回答之前,先冷笑了兩聲“嘿嘿”,更增加了後邊回答的分量。

京劇,除了“韻白”和“京白”之外,偶爾還使用一些“方言白”。所謂“方言白”,就是讓京劇舞台上的部分人物按照其真實籍貫講話或歌唱,像蘇(州)白、揚(州)白、紹興白、四川白、山東白、山西白、河南白、天津白、南京白、唐山白等。這樣處理的目的有:一是為塑造籍貫為上述幾地的傑出人物而用,讓他們在滿台的北京話當中“突出”出來;二是為了在“京白”之下,再增添一些更低下、更滑稽的小人物使用的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