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節要談傳統京劇的舞台美術。
幾乎不能再簡陋了——大幕一拉開,舞台上空空蕩蕩的,就隻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這,難道就是京劇舞台美術的全部嗎?這,難道還能講出什麼道理嗎?
桌椅是擺在屋子裏的,而京劇也以表現屋子裏的事情居多,所以這一桌二椅,經常還就是當作生活中的桌椅來用的。但是,京劇表現的“屋子”各式各樣,一會兒是皇帝的金鑾寶殿,一會兒是書生的雅致書房,一會兒是吵鬧的酒樓茶館,一會兒是將軍的邊塞帳篷。我這麼一說,小朋友必然心說“糟糕”,舞台上這麼換來換去的多麻煩呀!大概古代的京劇藝人也想到這一點,他們不是不想把舞台設計得像樣一些,但是沒有條件,也沒有換景的時間和必要,於是大膽地想出一個辦法:索性把表示環境的全部背景舍棄不用,就用這一桌二椅,就在這桌圍椅披上做點“文章”。
如果是皇帝的金鑾寶殿,就換上繡著飛舞金龍的桌圍椅披;如果是書生的雅致書房,桌圍椅披可以是淡綠或淺藍的,繡的圖案可以是幾株蘭花;如果是酒樓茶館,顏色就需要鮮亮一些,圖案也應當熱鬧一些;如果是將軍的邊塞帳篷,顏色和圖案都要雄壯、熾烈一些,要有一點“鐵馬秋風大散關”的味道。你看,隻要在桌椅的裝飾上,下這麼一點小小的功夫,問題也就基本解決了。
古代的京劇藝人還對一桌二椅的擺法做了許多研究,通過舞台上的實踐,漸漸取得觀眾的認可,於是便形成了今天擺設一桌二椅時的許多學問。比如把一把椅子擺在桌子的背後,這叫做“大座兒”,是一種很莊重的坐法,皇帝上朝、官員升堂問案、將軍處理軍情都可以采取這樣的坐法。如果把椅子擺在桌子的前邊,叫做“小座兒”,這是種很隨便的坐法。老百姓居家過日子,坐在自己家裏,就可以這樣坐。如果你正在“小座兒”上坐著,忽然來了一位客人,就可以把兩把椅子重新擺一下,分別擺在桌子的兩邊——這樣,你可以請客人坐在左邊(下場門),自己坐在右邊(上場門),左右相對,左為上,表示對客人的尊重。如果客人來了兩位,就請他們通通坐在左邊,身份高些的坐在靠桌子的地方。如果主人不止一位,那麼都坐在右邊,身份高些的也坐在靠桌子的地方。每當這時,場上需要的椅子就不止兩把了,那麼多出的椅子就需要下人們(太監、仆從、書童、丫鬟)臨時下場從幕後搬上場,擺到合適的位置上。如果主人決定款待客人,說了一聲:“酒宴擺下——”那麼,下人們就要急忙下場,把需要增添的桌椅搬上台。
還有一個很奇妙的特點,京劇中的椅子都加了墊子,但墊子的厚度不一樣。有的,隻加了薄薄的一層墊子;有的,則要加四五層墊子。這又是為什麼?原來,京劇不同行當的人物的鞋底有不同的厚度。生、淨一般穿厚底鞋,最厚的可以有六寸,鞋幫還抹得白白的。旦、醜一般穿薄底鞋,鞋底和現在的平底鞋差不多。當初在選擇、培養演員上,生、淨都挑大個兒,小個兒才學醜,學旦行的女演員本來就矮。所以這時到了台上,原本個兒高的因穿厚底兒鞋反而更高,個兒矮的穿薄底兒鞋顯得更矮,所以椅子上的墊子,就必須厚薄分清了。更何況,不同行當的坐相也不一樣:旦行的屁股得真坐在墊子上,不許分開腿;生、淨都不是真坐,而是把腿岔開,把屁股“靠”在椅子坐墊上;至於武醜,通常沒一會兒老實,說不定一下子就躥到坐墊之上。這說明,不同行當通過坐法的不同,也刻畫了人物。
桌子還可以臨時代替屋子裏的床。《三岔口》中任堂惠剛進入客店時,桌子還是桌子——酒店主人用它招待自己喝酒,後來等到他要睡覺,桌子忽地變成床了。沒有枕頭被褥,他就枕著胳膊,把一隻腳搭在另一隻腳上。沒有觀眾指責這一道具的變化,因為下麵馬上要進行開打,如果在一張真正的床上睡覺,如果有了枕頭被褥,開打反倒難於進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