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心中敲(2 / 2)

這個例子還說明:作為一個好的京劇演員,一輩子最留心的,應該是自己心中的“鑼鼓”是否敲得準確、敲得響亮。前麵說過,京劇演員隻能演自己行當的人物。今天,每一個行當經常和觀眾見麵的人物,也就那麼十幾個或者幾十個。拿袁世海扮演的架子花來說,如今有名的人物也就是張飛、李逵、魯智深、竇爾敦、曹操、嚴嵩、潘仁美那麼一二十個。並且每一個人物都被無數前輩演員刻畫得各有特點,你想在前人基礎上再邁進一步真是談何容易!然而隻要一門心思撲進去,那麼必定能有所成。這個“有所成”也是有規律的,大約需要經過以下的幾個過程:

第一,把人物的思想脈絡搞清楚、搞準確。像《群英會》這出戲,從立意來講是“尊劉貶曹”的。曆史上的三國史實是一回事,京劇中的三國戲又是一回事。盡管京劇中的三國應該力求去貼近曆史,但這又不是短時期中能夠完成的任務。何況中國的老百姓喜歡從演義中去發現曆史,這一種“傳統”不能輕視。根據這一觀點來回顧袁世海對曹操出場的修改,就不難發覺第一次的修改是“皮毛”上的更動,第二次的修改才觸及本質。第一次改唱詞,等於給人物換了一張使觀眾感到陌生的臉譜。原來的曹操是作為奸臣出現的,既要搶奪江山,又要掠奪別國的美人,並把掠奪美人隱藏在搶奪江山之中——這樣處理,應該說是很高明、也很協調的。如果僅僅通過修改個別唱詞,就企圖樹立曹操的軍事家、思想家和文學家的形象,事實上是辦不到的。因為整個戲的基本情節沒動,整個戲的主要衝突沒動,就沒有辦法扭轉“曹操仍然是奸臣、應該受到貶責”的思路。無論怎麼動,都屬於“皮毛”,動得越多,人物形象的輪廓就越亂。

第二,等把人物的思想脈絡抓準了之後,就要設法在心中敲起“鑼鼓”,然後讓自己的全身都隨著這“鑼鼓”動起來。京劇演員“動”的辦法很多,不像話劇演員那樣“光說不練”。前麵講到曹操的出場,在袁世海之前,扮演曹操的演員都是邁著方步出場,和一般的武將出台沒什麼差別。但是,既然想讓曹操一出場就十分醒目,那麼在腳步上就不能掉以輕心。因為他這時惦記著蔣幹此行的結果,他的頭部和上肢都不可能有大動作。所以說袁世海說第二次的修改“觸及本質”,是因為注意把握這時人物心中的“鑼鼓”,並讓它帶動了人物外在特征(腳步)。能夠想到並且做到這一點是十分不容易的,年輕人往往意識不到心中還有“鑼鼓”的問題。袁世海也是一樣,他四十多歲時首先想到的是改唱詞,等到為曹操設計“涮八字”,已經六十開外了。

還有第三,就是心中的“鑼鼓”和場上的鑼鼓誰服從誰的問題。表麵上看,演員上台就不免緊張,身上的服裝,腳下的厚底鞋,額頭的眉毛也“吊”上去了——總之,渾身上下沒一點舒服勁兒,隻要稍有鬆懈,就會“跟”不上鑼鼓或胡琴。但是,優秀的演員則從容不迫。之所以優秀,首先是他們能在每次演出中,都把心中“鑼鼓”認真敲響——雖然這出戲已經演過多次,但依然得像第一回登台那樣,帶有一種新鮮感、帶著一種激情去演出。隻要心中“鑼鼓”敲響了、敲順了,那麼舞台旁邊的樂隊也就能“跟”上。一般說,演員有什麼新的打算,應該在上台之前和打鼓佬(地位相當於今天的樂隊指揮)打個招呼;但是,由於同場演員、觀眾氣氛的不同,主要演員也許會有即興的創造(有時,是臨時出了差錯加以補救),這時,主要演員心中的鑼鼓會異於平時,隨之做出來的動作也會和平時不同,並且這一切都來得十分突然,來不及通知伴奏人員。真到了這時,考驗樂隊是否合格的時機就到了。真正的好樂隊,平時對於主演的藝術風格應當是諳熟的,對其變化規律也應當是粗知的,打鼓佬更應當是機敏的——有了這幾個條件,大約就不會出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