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風,文藝作品隨之有風。
中國幾千年封建社會,刮的是什麼風?不是東風、西風,也不是南風、北風。而是一種來自上頭、來自雲霄的風。雲霄在哪兒?上頭又是誰?——是皇帝,是紫禁城,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倫理觀念,是閉關自守、故步自封的封建秩序。這股風從上頭、從雲霄灌下來,灌注進每個人的腦袋,順著脊梁、順著血脈,流遍周身,牢牢地把握著每個人一生的一言一行。
清朝是中國封建王朝的最後一個朝代,京劇就誕生在清朝的晚期——1840年前後。那時,太平天國和撚軍起義已經震撼了清王朝的統治,八國聯軍也一度進入了北京,但清王朝的統治者(比如西太後和許多王公大臣)卻沉醉在京劇當中,把一些最著名的藝人選作“內廷供奉”,經常召喚他們進宮演戲,自己就在京劇鑼鼓當中醉生夢死。一般老百姓也很喜歡京劇,當時大多數戲園子都在外城(今天的崇文區和宣武區[26]),而有錢、有文化的人大多住在內城(今天的東城區和西城區[27])。那時散戲很晚,內外城交界的三個城門(前門、崇文門、宣武門)關得都比較早,於是內城的人聽完了戲,就隻能在外城住宿,第二天再返回自己的家。這癮頭有多大呀!當時的北京,幾乎沒有其他的娛樂形式能夠和京劇抗爭,京劇名伶在社會上的影響很大。就說有一次,慶親王家裏有人過生日,請譚鑫培去唱戲。譚來時,慶親王親自到大門口迎接,並且領譚先去一間抽大煙的屋子,讓譚過足了煙癮。後來,慶親王乘機向譚請求當晚多唱一出戲。譚則回答:“這本來不難,隻是我的病才好,恐怕不能從命。如果非要我唱兩出,除非那位軍機大臣跪下來向我求情——給了我這麼大的麵子,我也就隻好不顧性命去唱戲啦!”譚鑫培說這番話,純粹是推托。因為當時,一位軍機大臣和一個京劇藝人的社會地位是有天壤之別的。但是沒料到,譚的話音剛落,旁邊一位穿著朝服的軍機大臣就給譚鑫培跪下了!他就是那桐,軍機大臣,滿族人,也是皇上的親戚。由此可見,京劇在清朝末期的社會位置是多麼顯耀了。
清朝被辛亥革命推翻之後,盡管政局經常變動,盡管軍閥之間戰爭不停,但京劇仍然十分興旺。那時來北京訪問的外國人有三個心願:一是參觀長城,二是遊覽故宮,三就是到戲園子去聽一回“梅劇”(梅蘭芳演出的京劇)。碰到特別重要的國賓,還要加上第四件活動:拜訪梅宅。每次舉行這樣的活動,梅蘭芳先是著便裝和國賓寒暄,然後引導國賓參觀他那典雅的住宅,介紹中國的文化和藝術,最後又換上戲裝演出一小段京劇中的歌舞。梅這一番招待都是花自己的錢,他家裏的男女侍從,都穿上標準的服裝,用的都是標準的中國禮儀和器皿。從20世紀20到50年代,梅先後訪問過日本、美國和蘇聯,把京劇推向了世界。在梅之後,中國的京劇團出訪的活動很多,在世界人民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和美好回憶。在1959年慶祝建國十周年的盛大文藝演出中,梅蘭芳的京劇演出排在整個演出的“大軸”(最後一個節目)的位置,這一點也形象地說明了京劇(曾經)在我國諸多文藝形式中的特殊地位。
可以認為,從辛亥革命成功,直到數十年前的改革開放——在這近百年時間內,盡管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盡管視野已經打開,外麵的風也已經不斷地吹進中國。但是,那風主要是政治之風,在經濟和文藝領域,基本上刮的還是自上而下的風。當然,這種自上而下的風與封建時代自上而下的風,已經產生了原則區別。
然而,從數十年前提出改革、開放以來,情況則有了根本的變化。年輕的朋友們,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出生的,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向外界睜開了驚訝的眼睛,讓我在這裏展開一些猜想吧——
你們很習慣街上戴太陽鏡的那些青年吧?這些茶色的太陽鏡,不僅可以在街上戴,還可以在房間裏戴,小夥子可以戴,大姑娘也可以戴,漸漸地,有些老年人也戴上了它。為什麼戴它?有時是為了遮陽,有時為了避避風沙,有時呢,仿佛為了美容。好像不怎麼“動人”的臉上一有了它,無形中就增添了點兒“派”!可是多年前,外國生產的太陽鏡剛剛出現在北京街頭、剛剛出現在青年人的臉上時,卻曾經遭到許多上年紀人的“白眼”:“看他們那副模樣,商標還貼在鏡片上邊,醜死了!”原因是咱們的共和國成立了好幾十年,一直不許生產太陽鏡,而它的一種相似物——墨鏡,每在電影中出現時,都戴在壞蛋的臉上!1949年後的幾十年間,墨鏡一直隻是汽車司機、煉鋼工人的工作特殊用具。在日常生活中,沒有人戴太陽鏡。也似乎沒有人想到要戴太陽鏡。在大人們的思想視野中,有誰想到要躲避陽光呢?隻有一切害人蟲才害怕陽光,隻有一切腐朽、沒落的人才會產生這種奇怪的感覺!小朋友們,你們一定要驚訝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