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已經習慣了流行歌曲吧?在電視中,在網絡中,在你們隨意的言談中,大約早已司空見慣了。你們已經很熟悉、很熟悉香港和台灣的歌曲了,一切都那麼自然、那麼從容、那麼親切。可是你們知道另外一些歌曲嗎?比如“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啦,比如“咱們工人有力量,嗨,有力量”啦,比如“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啦。你們的父母(甚至是比你們父母年齡更大一些的人),就是唱著後邊這一批歌曲長大的,並且仿佛覺得世界上隻應該有這一種歌曲似的!所以當你們無憂無慮唱著前麵那一批歌曲時,給大人的感覺簡直無法形容:“怎麼了?歌曲中怎麼會有這些東西?唱這些歌曲能給人堅韌的力量嗎?能給人旺盛的鬥誌嗎?……”但是,這些歌曲流傳了下來,並且日益和中國的國情有所結合,於是中國開始湧現自己的歌星。
你們早已習慣了出售新鮮蔬菜和活蹦亂跳的魚蝦的自由市場吧?你們早已習慣了那些各式各樣的個體戶了吧?你們早已習慣看到衝天而起的大洋樓以及出入其中的老板、經理和董事長了吧?這些,在數十年之前都是不可想象的。但是隻經過這麼短的時間,一下子都在中國大地上出現了,出現的還不隻是這些事物本身。早幾十年,中國隻有“國有”一種方式,一切都屬於國家,人們生來就是要當“國家的人”,提倡一切跟著政府走,政府的政策、方針也總是一級級地、自上而下傳達貫徹,不能有私人的意誌,更不能有個人的買賣或者企業。而現在,國有、集體、個人三者並存,並且有所競爭,完全是前些年不能想象的一個世界。朋友們,你們的父兄中可能有知識分子,前些年他們被喊做“臭老九”,現在他們從事的科研工作被看做“第一生產力”;你們的父兄中還可能有經營商業的,前些年他們隻是國企的輪盤上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齒輪,現在他們通過在商品流通方麵開展工作,已經把整個中國搞得熱氣騰騰。
朋友們,我沒有辦法用簡短的文字就向你們描繪出一個現代社會的準確輪廓,一是我沒法完全設身處地用你們的眼睛、耳朵和心去感受,二是這個社會本身還在發展變化當中。我隻能試圖講一點點感覺——一點點置身在現代社會的人的感覺,那就是盡管有了一個總的方向,但一切又是一個未知數。為了明天的好日子,一切都還得通過拚搏獲取,有時僅僅依靠拚搏還不能最後解決問題。總之,每個人的一生,幾乎沒有一時一刻能夠安閑自在,幾乎每時每刻都處在高度的緊張狀態當中。在這種大情勢下,人們依然需要文藝,需要它來調節自己的生活——在緊張了一天、一月、一年之後,希望來一點“輕鬆的”東西,放鬆放鬆自己。這時沒有其他目的,也顧不上有其他目的,因為“輕鬆”就是目的!一旦“輕鬆”了,目的已然達到,“文藝”就請靠邊,人們又需要開始新的拚搏……人們顧不上仔細考慮“文藝”,隻知道到自己需要的時候去“用”文藝。這就是當前的現實。這不能說不對,可也不能說很對。因為改革開放開始的時間還不長,人們隻顧上前傾著身子向前跑,顧不上回頭望一望自己跑過的道路是否彎彎曲曲,是否還需要調整一下自己的步伐和心態……
說到調整步伐和心態,我的話題就又要轉回到京劇上頭了。上麵我說了,現代社會的人很忙很忙,實在沒有精力和時間去想文藝本身應當如何發展的問題,因此也就更想不到京劇。這,的確都是實情,但又隻是一方麵。事情的另一方麵是,人既然需要調整,“拿什麼去調整”和“怎麼去調整”這兩個問題,又不能不早些進行考慮和策劃。因為現代社會的人如果已經忙昏了頭,如果因忙昏頭腦致使工作出現差錯,再企圖通過調整來恢複頭腦的情形的話,恐怕就為時太晚了。在這一節的結尾,我隻說一句:京劇對於調整人們的頭腦很有好處,京劇是調整人們前進步伐和心態的有效辦法之一。
改革開放剛開始時,人們頭腦中會跳出一個念頭:“風從西方來。”因為我們主要是向西方國家打開了大門。後來發現並不太對,因為我們和俄羅斯改善了關係,邊境上展開了貿易交往,難道不是“風從北方來”?可是,我們又和越南以及南亞諸國頻繁往來,似乎說“風從南方來”也沒什麼不可以;加上我們和日本的關係進展得尤其迅速,難道就不能說“風從東方來”?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風從四方來”,而且是政治風、經濟風、生活風、文化風、藝術風,等等,交織著、旋轉著、錯綜複雜地刮過來。在這種“風從四方來”的大環境、大背景下,京劇本來早已被時代大潮“拋”到九霄雲外——這已然是一種無可奈何的事實了。但是經過一段時間再看,又發現整日奔忙的人們產生了某種失調。既然失調就需要設法彌補。人們於是驚異地發現,京劇(當然不僅僅是京劇)對於彌補這種失調,往往具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