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初,北京有個“南白北馬”的說法。
能夠“南北”並稱,這在中國曆史上很流行也很時髦,完全是讚美的意思。無論姓什麼,這人物不能小,其行業和社會意義更不能小。大抵在二十年代前期,梨園中競稱“南歐北梅”,歐是歐陽予倩,梅則是梅蘭芳,南北曾經呼應了好幾年。等稍後北京四大名旦及四大須生橫空出世,南方氣勢頓減,“南歐北梅”的提法才漸漸變成曆史。1949年以後,話劇導演界又有“南黃北焦”之說。焦是焦菊隱,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總導演,一手導了“郭(沫若)老(舍)曹(禺)”的許多戲,還給整個劇院創立了學派;黃是黃佐臨,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的總導演,他理論上比較強,後來還提出了“世界三大戲劇體係”的說法。此外在戲曲研究界,還有一個“南王(季思)北張(庚)”,二位老先生在美學理論上各有建樹。
說到這兒,性急的讀者或許猜測標題中的“白馬”究竟何人了——莫非就是白樸和馬致遠麼?我回答說——不,不是的。就元曲和元雜劇而言,“白馬”大抵齊名,但很難以“南北”分。我說的“南白”,乃是北京前門外大柵欄門框胡同當中,一家賣豆腐腦的小販。至於“北馬”,位置則在北京鼓樓,做的是同一種生意。您聽了先別笑,這當中還有些耐人咀嚼的曆史內涵:北京在明嘉靖之前僅有內城,主要商業區就在“地安門到鼓樓”這一帶。等到明嘉靖修建外城,商業區就逐步挪到了前門之外,原先中國都城“前朝後市”的格局就遭到了破壞。但老區的這一種繁盛行業,不肯隨便就此消失,而是鼓起勇氣,奮力和新區同一行業的佼佼者進行對峙,“南白北馬”便在這個大背景下誕生,世俗民眾遂以“南北”之稱進行勉勵。我不能保證“南白北馬”一定就有如何顯赫的成就,但老百姓這樣看待它,卻是充滿了文化精神的。由此可以看出,北京的市井文化之深,在其他城市是不多見的。
今日重提南白北馬,又感到有新的體會。我覺得,如果不用過於苛刻的眼光審視,這南白北馬簡直就可以視為是整個北京飲食的源頭。一個豆腐腦,它實在太小了,但後來北京城繁多的飲食花樣,不就是在這小而又小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麼?這是一。還有二,就我個人言,能夠捕捉到這個“源頭”也實是幸事。就由它往下延伸——到以後山東菜係的“八大樓”,到“全聚德”、“東來順”的興起,再到新時期的“東北大菜”等等,也就有了一條鮮明的發展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