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年前,每遇旱澇災害之時,京城之外的羊腸小道之上,總能看見許多手推獨輪車,“吱吱嘎,吱吱嘎”一歪一扭地奔赴京城。他們多是河北、山東的農民,家裏遭了災,再待下去隻能是餓死。車子上多是男孩子,這是災民的命根子啊。妻子、女兒有時跟住車後,有時就隻能在家裏苦熬。
北京城的交通工具在20世紀更迭頻繁。後來出現了人力車——也就是老舍《駱駝祥子》中的洋車,開始在北京路麵上飛跑。洋車也分種類,有在車廠子裏拉散座兒的,有專給中產階級拉包月的。拉車是門學問,同時隻有拉上了“自己的車”,才可能從心眼兒裏往外感到舒服。
往後,北京又出現了三輪車,同樣有出租車子和拉包月的區別,並逐漸把洋車給取代了。
北京馬路越來越寬闊,路麵鋪了瀝青,變成了柏油路,於是私家車出現了。據說除了軍政人物之外,北京最早擁有私家車的是名伶梅蘭芳和尚小雲。尚的汽車喇叭發出的聲音特別。有一年上海的周信芳到北京唱戲,北京戲迷和京派名伶都不太“認”他,唯獨尚小雲一再到戲園子裏捧場。每逢尚的汽車進入大柵欄,隻要一鳴笛,離老遠就讓戲迷“聽”出來了:“讓讓,快讓讓!沒聽見這喇叭嗎?——這是尚老板來了啊……”
再隨後,公共汽車出現,您從西直門去清華北大,可以乘公共汽車代步了。那汽車很差也很笨,背後的鍋爐燒煤,煙兒挺大,也跑不快。但汽車改進的速度很快,不多久,各國的名牌汽車就在咱北京城裏“滿世界”跑開了。
公共電車相繼出現。電車是有軌的,走的當中經常要打鈴兒——“當當,當當”的,老百姓就叫它“當當車”。最讓人不可設想的是,那種不吃草的火車進了北京。您知道,北京城的修建是有規矩的,四麵的城圈都是城牆,城牆四麵有城門和城樓——火車總不能從城門和城樓進來吧?再說,即使能進來,老北京城的那種“王氣”豈不要被這個怪物給捅“漏”了?但火車終歸還是進來了,城牆也因之出現了缺口,隆隆之聲震撼京城。火車一直挺進到北京城的中心前門,並且在那兒修建了東西兩個火車站!一切時代使然。火車進入市區中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來火車退出市中心,反倒無聲無息。
在此,我想起20世紀40年代前的一組北京老照片——三輪車、黃包車和行人都急匆匆地行走,他們在街頭所占據的“左上”和“右下”,恰和今天的習慣相反。我不由惶惑起來——因為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北京馬路上就一直是“左下”和“右上”!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變成今天的樣子呢?我問了許多老人,都說不知道。最後,是一位年過八旬的老者告訴我:“是在1925年至1930年之間。原先的‘左’和‘右’是德國的規矩,後來一改,就變成了美國的規矩。這樣改今天看也是科學的,唯獨沒有‘改到底’的就是自行車。按道理講,自行車如果從右邊上車是更方便的,可如今大家還是遵循舊例從左邊上……”
我沒考證這種說法是否準確,但作為“一家言”,它本身卻是“充滿文化”的。今後的交通工具不一定要“退回”到當年的簡陋狀態,倒是從前的“左右分路”的規矩,容易讓人產生懷舊心緒。今後北京會開辟出一些力求表現“古典”的街區,在城市建設中究竟是花費許多錢去裝點硬件呢,還是采取其他辦法去改善軟件?後者看來是不應忽視的,辦法之一就是在這些街區實行舊日的“左右分路”,遊人會因“暫時的別扭”而在心頭萌生出“古典”的意蘊。這難道不是很省事又很寫意的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