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棚魚缸石榴樹,廚子肥狗胖丫頭(1 / 2)

這兒信口說說四合院內的小風景。

吃春餅。照規矩,每年都在立春這一天才吃。可以在館子裏吃,也可以在家裏吃;可以鄭重些,也可以隨意些。但一定要用熱水燙麵,再加一點香油,烙雙合的薄餅。吃時揭開來,用餅卷著生熟各菜,再蘸以少許甜麵醬,卷成“卷兒”吃。生熟各菜又有哪些?熟肉菜是醬肘子、醬肘花切成的絲,以及小肚絲、熏雞絲、燒鴨子絲、鹹肉絲、驢肉絲等;另外得有炒和(讀音“火”)菜,用豆芽菜和粉絲炒成,還可以有炒菠菜、炒韭菜、炒黃花木耳、攤黃菜(炒雞蛋)等。吃時都是自己動手,願意吃什麼就卷什麼,一家人聚在一起,圖一個氣氛。我小時每年到這一天,家裏必吃無疑。其他時候也偶然吃,但就是吃不出這天的氣氛。隨著年紀漸大,我才把這習慣慢慢“收”了。但前兩年春天,忽然收到汪曾祺先生來信,他本是為其他事寫信的,但正事兒一帶而過,後邊卻諄諄講述今年的立春可不一般——“今年大年初一立春,是‘歲交春’,據說是大吉大利的。語雲:‘千年難逢龍華會,萬年難遇歲交春。’那天,你可以吃一頓春餅。”至今每次回想起來,都有一種長歎不已之情。難怪汪先生去世後,曾有悼念文章用了“最後的士大夫”的標題。

有錢就置房。在北京,一旦有了錢,怎麼著才最合適?似乎,還是置房產穩妥。義和團不會總來,來過了那一陣兒,下一陣兒還不知猴年馬月。任他兵荒馬亂,這房子總會有人賃,要賃就得拿房錢,咱身不動膀不搖,就吃這瓦片兒了。要住就住獨門獨院,這還有個講究——天棚魚缸石榴樹,廚子肥狗胖丫頭。這是北京四合院的一個基本標準。住這樣的房不但是圖舒服,也不僅是為了擺譜兒,有時候還另有他用。比如上海戲館子派人來北京約“京角兒”,頭牌那兒已然去過了,頭牌和人家提名咱“當二路”。人家要登門拜訪,其實是想探探咱的虛實,好給咱定包銀。咱心裏都明白,咱早就獨門獨院了,家裏也收拾得挺齊整挺氣派,這價兒不怕您不往高了開!

江浙一帶老一輩的人都有個嗜好,叫“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這皮包水指吃茶,水包皮就是指泡澡了。

泡澡。一般人是洗澡,身上真髒了,使足力氣去洗,不洗下一層皮來,恐怕不值。可也有梨園的名伶,其實家裏就有洗澡設備,可還是願意到澡堂子泡上一泡。馬連良就喜歡在有戲那天的午後,獨自一人到“華清池”澡堂泡上一陣。還得是最熱的池子。等泡“滋潤”了,趁著水汽籠罩,稍微喊那麼一兩聲,看嗓子“在沒在家”。等泡夠了,讓夥計打個電話給斜對麵的東來順,給自己送點小吃過來。李少春也喜歡泡大池子,碰見熟悉的戲迷,半天時間就算“交代”了。孔明是“六出祁山”,少春則要“三下池子”。

吃烤肉。當初這可完全是件“爺們兒”的事兒。北京最驕人的烤肉有三家:烤肉宛、烤肉季、烤肉王。烤的方法是在一個很大的圓桌麵當中掏洞,火就擺在洞的下邊,火的上頭並排“支”著鐵炙子(四方形的粗鐵條,其間微有空隙),眾“爺們兒”把生肉片伴以佐料,放到灼熱的鐵炙子上,一腳蹬在桌邊的矮板凳上,一邊大口喝著燒酒,還不時用長竹筷子翻動著……因為熱,“爺們兒”索性打起赤膊,一個個寬寬背脊上流淌著汗水。烤肉在鐵炙子上吱吱作響,油從炙子空隙流到下麵的火焰上,不時騰起帶有香味的火苗……三家當中,烤肉宛成名早,賣的也是真正的小牛肉。烤肉季時間上晚一點,但占據的地界好,它位於什刹海的東北角,銀錠橋的坡下,左邊是爆肚攤,右邊是臨河第一樓,後院就是後海的海岸。他在高柳下頭放鐵炙子,雖在盛暑也不覺太熱。同時自製荷葉粥,外烙牛舌餅。憑這,也足以和烤肉宛抗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