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17\u001e\\�n回到文物組,劉心健、張鳴雪將銀雀山發現古墓的情況,很快向縣文化局局長尹鬆若做了彙報,並提出三天後發掘的計劃。由於這個墓從外觀上看規模不是很大,因而在劉、張二人心中,這隻不過是一般性事務,彙報時頗有些輕視的味道。此時的尹鬆若已年近六十,在文化工作的管理方麵還算是個明白人。對於此事,這位老局長除當場表示同意外,還帶著一種不滿情緒做起了指示。這指示開始時尚有板有眼,緊扣主題,到了後來,就有些偏離主題,讓人有些不知所雲了。隻見尹局長將手中捏著的眼看就要燒到指頭的半截煙卷長時間停在胸前,並不理會,任憑一道黑煙從指縫裏鑽出,轉著圈,左右搖擺著緩緩升起。他一邊在屋裏來回踱步,一邊對著劉心健等人有些激憤地說道:“現在,隨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順利進行,許多混入黨內的反動領導幹部被打倒了,大多數知識分子都下放勞動改造去了,你們卻在這裏薑太公釣魚——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沒有人奈何你們。不過要搞清楚,並不是你們的思想和行動有多麼高尚,你們的靈魂深處就那麼幹淨純潔。實際上你們是有問題的,是存在著錯誤思想和嚴重問題的,或者說是愧對黨和人民的,是有罪的,甚至說是人民的敵人。但是,盡管你們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或者罪行,從目前的情況看,祖國需要你們,黨和人民需要你們,臨沂的文化工作需要你們,才將你們留下來。當然,留下你們從事業務工作,這是讓你們在崗位上結合實際更好地改造,是黨和人民對你們的器重和信任,也是對你們思想和行動的一次重大的考驗。你們這些喝過墨水的臭知識分子,既不要撅尾巴,也不要翹辮子。毛主席的好學生、傑出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中共元老柯慶施同誌就曾經意味深長地教導我們說,‘中國的知識分子有兩個字可以概括,一是懶,平時不肯做自我檢查,還常常翹尾巴。二是賤,三天不打屁股,就自以為了不起’。這次你們在銀雀山發掘,一定要吸取教訓,要一步步地來,做什麼事情都要有個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嘛!這挖墓也要按規矩來,不要胡來,更不要亂搞。我們是國家組織的挖墓隊伍,是革命的隊伍,是為人民的利益服務的,不是舊社會的盜墓賊隊伍,更不是什麼青幫黑幫紅幫黃幫等反動行會。這個墓不要給我粗心大意,要挖好,清理好,哪怕是一片草葉,也必須給我拿出來,如果誰他娘的再給我弄出個意外差錯,我看就是狗坐轎子——不識抬舉,到時候就別怪我尹某人不客氣了……”
尹局長這番朦朧詩一樣看起來沒頭沒腦,又有些劈頭蓋臉的話,外人聽起來不免有些糊塗,但其暗含的內情劉心健心中還是清楚的。一個月前,某單位在金雀山挖土蓋房時,發現了兩座漢代墓葬,其規模和在銀雀山剛剛發現的這座古墓基本相當。此墓的典型特點是棺槨俱全,沒有被盜,如果按照考古程序逐步發掘,無疑會有一個樂觀的收獲,說不定在學術上會有重大價值和意義(幾年後金雀山漢墓群被發掘,曾有轟動中外、價值連城的漢代帛畫出土)。但令人扼腕的是,由於發掘時天氣較冷,墓坑裏積水甚重,以劉心健為首的發掘人員,為圖快捷省事,置考古程序中的測量、繪圖、照相等嚴格的科學規則於不顧,每人弄來一雙水靴穿在腳上,手持鋼釺、鐵棍、鎬頭等盜墓賊慣用的作案工具進入墓坑,隨著一陣稀裏嘩啦的劈砸掀撬,槨板棺蓋被揭開。此後,劉心健等進入棺槨之內,挽起袖子,彎腰伸臂,像在河流、大壩中摸魚一樣,在槨箱的汙泥濁水中摸起“魚”(器物)來。每摸到一“魚”,既不編號,也不照相,連泥加水一股腦地堆放到墓坑外地排車上的幾個柳條筐中。這一新發明的“摸魚法”的實施,使兩座漢墓中相當一部分器物在尚未浮出水麵之前,就已被踩碎、壓扁、碰壞,甚至化為一堆爛泥。而最後摸出來的“魚”,因對其所在位置未做記錄,根本不知道原來放在什麼地方,更無法知道為什麼要這樣擺放,遂使考古發掘的科學性蕩然無存,學術價值不複存在,留給這個世界的隻是幾個殘破的盆盆罐罐,以及學術研究上無盡的遺憾。
金雀山漢墓出土帛畫第一組內容摹本
金雀山漢墓出土的西漢導引升天圖(銀雀山漢墓博物館提供)
金雀山漢墓出土帛畫第四組內容摹本
正是緣於這種非正常的考古發掘,臨沂縣文化局內部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就這一問題,曾寫信向省文化組、省博物館等業務部門做過反映。在這些部門的責問下,劉心健等人受到了文化局領導和文物組內部人員的嚴厲批評與憤怒聲討,劉被迫在一次內部總結會上對自己的不軌行為做出檢討,並表示等天氣轉暖,再重返金雀山對兩座墓葬好好清理一番,將功補過。想不到這個計劃尚未實施,相隔不遠的銀雀山又發現了古墓,麵對老局長話中帶鋒的訓示,劉心健感到如芒在背,很不自在,遂連忙點頭稱是,並當場表態要好好發掘,再也不敢翹起屁股等著挨板子了。
金雀山出土帛畫第五組內容摹本
4月14日一大早,劉心健率領張鳴雪、楊佃旭、王文起、蘇壽年、唐士文等一幹人馬,駕著一輛兩輪地排車,攜帶發掘工具,迎著春風麗日,精神抖擻地趕往銀雀山發掘現場。
在這一幹人馬中,真正能搞點考古發掘的業務人員隻有劉和張二人。劉心健時年40多歲,算是當地考古方麵的中堅力量。張鳴雪已是73歲高齡,此人屬臨沂土著,民國時期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生物學專業,後回臨沂一中當生物教師。1957年,在“反右”的緊急關頭,由於被一同事密報“經常搞歪理邪說,惡毒攻擊黨和社會主義製度”,被組織上劃為右派分子,自此作為黨和人民的敵人經常被批判、揪鬥。幾年之後,政治形勢有些轉向,臨沂地區文教局成立文物組,一位教育界的領導人本著對張的同情,積極出麵活動,把處境艱難的張鳴雪調到地區文物組工作,此人算是從苦海中濕漉漉地爬上了岸。
劉心健(左)與身穿軍衣的楊佃旭合影
臨沂文物組人員使用的地排車,又稱架子車
爬上了岸邊的張鳴雪,盡管此前對文物工作所知甚少,但本著幹一行愛一行和對黨感恩戴德的心情,開始在自己的崗位上默默耕耘。後來由於編製原因,文物組劃歸臨沂縣文化局領導,但仍分管整個地區的文物工作。許多年之後,據曾和他一起工作過的楊佃旭回憶,張本人除了參加考古發掘,大多數時間都是騎一輛破舊自行車,每天往返四五十裏路程,到各處搞文物普查。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張鳴雪從一個門外漢,漸漸成為當地文物圈的元老。幾十年打拚,也使他從小張變成了老張,由老張又熬成了張老,滿頭青絲漸成白雪,直到70多歲仍退而不休,蹲在文物組那把雖破舊動蕩但對他來說仍充滿無窮魅力的椅子上,要繼續發揮自己的餘熱。
與張鳴雪有些不同的是,38歲的楊佃旭在這個新組成的團體中屬於打工性質。楊早年畢業於師範學校,當過教師,後調武裝部政工科當幹事,再後來轉業到縣圖書館工作。由於圖書館和文物組同屬文化局領導,又在一個院子辦公,雙方自然多有來往。楊本人曾好幾次受領導派遣,參加過文物組主持的考古發掘,具有一定的考古知識和經驗,這次即將進行的銀雀山古墓的發掘,因文物組缺少人手,楊佃旭同前幾次一樣受領導委派,成為填補這一空白的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