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夏,關東大地一場暴雨剛過,河東郡汾陰縣脽上後土祠巫錦,忽然發現祠堂旁原有的一條小路上有個地方呈鉤狀陷了下去。出於好奇,錦拿了一把鋤頭照下陷的地方挖掘起來,想不到那鋤頭一落入泥坑,便砰然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響。錦先是一驚,繼而想到莫非這地下有什麼秘藏的寶貝?想到此處,一股熱血湧入頭頂,索性甩開膀子挖了下去。隻一會兒工夫,坑中露出了一件長方形的金屬鑄造物。“果然有寶貝。”錦驚喜交加,更加起勁地挖掘起來。隨著泥坑的不斷加深擴大,整個鑄造物的原形全麵暴露——這是一件看上去極其古老的青銅大鼎,此鼎碩大異常,器腹如城牆般雄壯,整個造型厚重典雅、威嚴肅穆,周身透出咄咄逼人的恢宏氣勢。見到此器,錦在一陣狂喜之後,又驀地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立即報告官府,否則,說不定會引來什麼意想不到的橫禍。

當地官吏聞訊,覺得此事頗為新奇,便跟著錦前來現場察看,果然看見一碩大青銅鼎靜臥於泥坑之中。這地方官吏從未見過有如此精美、龐大的青銅鼎,隱約感到了什麼,便決定派人飛馬馳報河東郡太守。河東太守聞聽此報,先是大驚,接著半信半疑地親自帶人前來觀察。這河東太守本是儒生出身,對古物頗有鑽研,一見大鼎便兩眼放光,驚歎不已。待反複驗看之後,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外人難以察覺的微笑。

河東太守心中明白,鼎作為祭祀等用的禮器,在商周時期常被奴隸主貴族用來“別上下,明貴賤”,鼎是一種按照大小輕重來劃分統治者權力、身份、等級的標誌性器物,傳言得重鼎者得天下,故才有了“問鼎中原”等成語。五年前,不可一世的漢武帝於汾水河畔得一大鼎,認為是天降吉兆,將鼎迎於長安後,接連擺宴慶賀五日,並大赦天下,不久又將年號改為元鼎,以示對這次得鼎事件的紀念。那得鼎、迎鼎和送鼎甚至是以鼎為由頭在皇帝麵前拍馬溜須者,自然是升官發財,各有所得,朝廷內外皆大歡喜。有了這個先例,河東太守不敢怠慢,除命當地官吏對此鼎嚴加看護外,立即回府寫就奏章呈報漢武帝。漢武帝聞聽汾陰又出一重鼎,龍心大悅,認為蒼天又一次授意,福星高照,在證實確切無誤後,便立即下詔,將鼎掘出,由河東太守親自護送到京都長安設祠供奉。

當鼎進入長安後,朝中群臣公卿認為又一次升官發財的機會到來了,便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極盡吹捧奉迎之能事,將此鼎譽為曠世珍寶、天下罕見之神品。更有阿諛奉承之徒如齊人公孫卿等,覺得隻是一味吹捧尚不足以引起皇帝的重視,便引經據典,較其他人更勝一籌地趁機進言道:“黃帝作寶鼎三,象天地人也。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皆嚐鬺烹上帝鬼神。遭聖則興,遷於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淪伏而不見。”而後又借一個叫申功的古人之口奉迎道:“漢興複當黃帝之時。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也。寶鼎出而與神通,封禪。封禪七十二王,唯黃帝得上泰山封。……漢主亦當上封,上封則能仙登天矣。”

齊人公孫卿等一番雲遮霧罩的吹捧和花言巧語的諂媚,搞得漢武帝激情噴湧,熱血沸騰,既然得寶鼎預示著興旺發達,又可同上古時代的黃帝一樣上泰山封禪,而上泰山封禪又可以得道成仙,這樣的好事怎能錯過。於是,漢武帝下令群臣公卿迅速製訂封禪的禮儀,以備登泰山之用。

封禪之事,不過是傳說中遠古時代的一種禮儀,這種禮儀到底是什麼樣子,到春秋時期的孔子已說不清楚。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因夢想得道成仙,曾到泰山封禪,據說因不明禮儀,結果到泰山後遭到暴風雨的襲擊,給後人留下了笑柄。而自秦始皇至漢武帝又過了八十餘年,這封禪的禮儀就更難以弄清了。但既然皇帝一心想要封禪成仙,齊人公孫卿等當然不能失去這個難得的討好機會,很快按照古代傳說和自己的想象創製了一套封禪禮儀和禮器。當漢武帝將這套禮儀、禮器出示給太史令司馬談、祠官寬舒等人觀看並征求意見時,司馬談等群儒卻依據《尚書》《周官》《王製》等古籍留下的線索,固執地認為齊人公孫卿等搞的那一套與古代不同,純屬胡鬧,根本不能啟用。當漢武帝問搞個啥樣子才能合乎古禮並不算胡鬧時,群儒們又言人人殊,難以做出一致的結論。齊人公孫卿等眼看好事行將流產,便攻擊司馬談等群儒隻知拘泥經典,不知因時製宜,於是朝堂之上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禮儀之爭。就在群儒與公孫卿之間吵吵嚷嚷、相互指責又各不相讓之時,焦躁難耐的漢武帝一氣之下,索性拋開公孫卿與司馬談兩派,於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四月與侍中奉車子侯等人去泰山搞起了轟轟烈烈的封禪大典。

群儒公卿一看皇帝不辭而別,頓時目瞪口呆。這封禪大典乃是百年不遇的隆興之事,能隨天子登封泰山,該是一件多麼難得和榮耀的事情。但皇帝無情地拋下了他們,獨自與侍中奉車子侯之流去了泰山,這對群儒公卿該是怎樣的打擊!就當時執掌天官事的太史令司馬談而言,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和職責隨天子登泰山並記下這漢朝開國以來最隆盛的大事,與其說是一種遺憾,不如說是一種羞辱。他無法承受如此沉重的心靈打擊,自此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