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武王伐紂研究的第二方案完成論文《武王伐紂天象解析》,向《中國科學》投稿時,遇到困難。劉次沅被告知,由於論文中人文學科的內容太多,他們沒法刊用。劉次沅希望辦公室幫助他。
我想來想去,隻有找領導小組。2000年前後,領導小組成員路甬祥院長幾次請錢文藻秘書長代表出席會議。我便打電話找錢文藻[5]先生,我說:“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結合的果實成熟了,可是國家沒有準備好一個盤子承接這個果實。像武王伐紂這樣的成果,如果最高刊物《中國科學》不承接,您是否可以告訴我,應該找哪家雜誌承接?總不至於讓他們去找外國刊物吧。”錢先生說,“你說的有道理”。他給我一個電話,要我找《中國科學》的一位執行領導。
那位領導很通情理,說:“這樣吧,我們請《中國科學》天文史最高審稿人席澤宗先生看看,聽聽他的意見。”我高興極了,心想席先生是自己人。
於是劉次沅、周曉陸兩位的論文《武王伐紂天象解析》在2001年第6期《中國科學》A輯發表了。
那時我對席先生的認識還是一知半解的。是以後的事實幫助我認識步步加深。
斷代工程後期,李學勤、席澤宗兩位先生聯合招收了最後一位博士後,來自南京大學天文係的李勇博士。這位李勇博士少言寡語,一來主要承擔編《簡報》的工作。那時《簡報》最集中討論的是西周金文曆譜。約半年,他開始嚐試建立月齡曆的數學模型。
李學勤先生和張培瑜先生對他的嚐試表示讚賞。席先生還在工程驗收會上表彰了他。
博士後出站,李勇到了北京天文台工作。2003年,他的建模和月齡曆理論研究漸趨成型。一時興起,他寫了一篇《武王伐紂年質疑——研究中國曆史年代的材料及天文學途徑》直投《中國科學》,文章在G輯第2期發表了,反響很大,網絡、媒體推波助瀾。
席先生主動打電話給李勇,直言相告文章是他審稿後同意發表的。意思是要他別有思想負擔。這個情況席先生也告訴我,我說:“《中國科學》真厲害,質疑的文章偏偏找您這位斷代首席審。”席先生淡淡地說,“不管我在不在斷代工程,都應該支持的”。他說,“關鍵是要支持年輕人表達新思路”。
我聽了恍然大悟,2001年劉次沅文章由席先生審稿,我以為先生是自己人所以放心,簡直是小人之心。
與此差不多時候,李勇已經把他的研究整理成《月齡曆譜與夏商周年代》的書稿,計劃在《夏商周斷代工程叢書》中出版。這時,我們內部審稿遇到了問題,天文學家們多認為:這個方法提出時間不久,還有必要繼續完善,穩妥為宜,不要急於出書。大家都是出於好意。
再請示席先生,他態度鮮明,力排眾議,主張立即出版,他親口對我說:“李勇可以用一輩子來完善他的研究,他甚至可能還會補些課,但作為一個全新的方法,應該趕快出版公布。我們中國人往往因為太求穩而吃虧。”於是2004年這部專著出版了。席先生還以微弱的視力親自為他作序。
李勇發表質疑武王伐紂年的文章和出版專著是2003、2004年間相繼發生的。席先生的態度一絲不變。
由此我懂了,席先生支持年輕人表達新思路,表達獨立見解,力推自由開放的學術氣氛,鼓勵創造的立場是何等鮮明,何等堅定。他的內心是既無小我(他個人)也無大我(他負責的一方工作),他隻堅持一個科學家的良心和原則。
席先生的高貴品格遠不止上述表達的點滴。席先生的為人,對一切共事者都心懷善意,對一切不同觀點都真誠寬容。……我的介紹實在感到言不盡意。
席先生的離去是斷代工程無法彌補的損失。我們深知,他在最後的時日,一直惦記著工程成果總報告的出版。我想,當我們完成出版時,一定會到席先生靈前去祭奠他,鄭重地向他報告。
希望大家,特別是年輕的後來者,能繼承發揚席先生的科學精神、寬容精神、開放自由的學術精神。席先生的在天之靈一定在看著我們大家。
朱學文
(朱學文,女,1940年生,江蘇贛榆人,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曆史研究所副研究員,夏商周斷代工程項目辦公室主任。)
注釋:
[1]此文是2009年9月10日在席澤宗先生追思會上的發言,略有改動。
[2]席澤宗。解決上古紀年的重大措施:“夏商周斷代工程”正式啟動[A].自然科學史研究,1996,15(3):295.
[3]夏商周斷代工程專家組。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簡本[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分公司,2000.
[4]席澤宗。三個確定,一個否定——夏商周斷代工程中的天文學成果[N].中國文物報,2000-11-29.
[5]錢文藻,時任中國科學院秘書長,2000年擔任夏商周斷代工程驗收組副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