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人紅綠牽巾之時,薛蟠一聲大叫跳了出來:“我可拿住了!”
這個“拿”字,好不幽妙。
那日黑夜裏,賈瑞把賈蓉當成了鳳姐,“抱到屋裏炕上就親嘴,扯褲子”,正被進屋來的賈薔抓個正著。賈薔道:“別走!如今璉二嬸已經告到太太跟前……太太氣死過去,因此叫我來拿你!”
寶玉與金釧親熱時,金釧笑道:“……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裏拿環哥同彩雲去。”
這些時候,“拿”原是捉奸的意思。
不久,琪官便在東城郊紫檀堡購置了“幾間房舍”,與寶玉混上了。這與賈璉在“小花枝巷內買定一所房子”,偷娶尤二姐,竟不是同工同曲呢。
柳湘蓮
這人“年紀又輕生得又美”,本與秦、蔣同樣美麗動人,偏又是“眠花臥柳”“無所不為”之人。寶玉見了,又如何放得開手。
湘蓮一出場,“寶玉便拉了柳湘蓮到廳側小書房中坐下,問他這幾日可到秦鍾的墳上去了”。
這是寶蓮鍾三個,正是“同情之氣”。批書人亦知這道理,遂道:
所謂方(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也。
庚辰
說過秦鍾的墳,湘蓮又道起“你那令姨表兄”薛蟠來。薛蟠在湘蓮這裏,早已“又犯了舊病”。湘蓮卻不待見他。於是告訴寶玉。當年賈瑞追愛鳳姐,鳳姐也是不待見,於是就命賈蓉去整他。那賈蓉正是鳳姐的情人。此刻,寶玉是湘蓮的什麼人呢?
後來,寶玉與湘蓮再次相會時,雪芹幹脆來了直白的:“如魚得水。”
賈璉見了多姑娘,都“魄飛魂散”了,還隻是“遂成相契”,遠未“如魚得水”呢。
薛蟠
此人的龍陽之興,是再癡狂不過的。他曾把學堂裏的金榮、香憐、玉愛諸男,一網打盡。他見了柳湘蓮,便“心癢難撓”,見了寶玉,又豈有心癢易撓的?
他把男色“哄上手”的慣用法子,是用“銀錢吃穿”。結果在寶玉這裏,竟也使得。那回請寶玉喝酒,他說才得了幾件“這麼長”“這麼大”的新鮮東西,“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你還配吃,所以特請你來”。
寶玉興奮之時,知道了明兒便是薛蟠生日,當即說道:“我可有什麼可送的?若論銀錢吃的穿的東西,究竟還不是我的。惟有我寫一張字,畫一張畫,才算是我的。”
寶玉又給誰送過“我的”呢?便是送與黛玉的那兩塊舊帕子,按他的意思,也遠遠算不上“我的”的。
這霎裏,寶玉正對薛蟠愛得緊呢。
寶玉挨打,本與薛蟠無幹。可對寶玉知根摸底的茗煙卻對襲人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爺素日吃醋,沒法兒出氣,不知在外頭唆挑了誰來,在老爺跟前下的火。”
這番推測不合事實,卻合情理。那薛大哥因了寶玉太花心,不知吃了多少醋了。
寶玉的性夥伴兒這麼多,有女有男,有媳婦、有丫頭、亦有娼妓,有平輩的、有低輩的,亦有高一輩的。覆蓋麵之廣,涉及人員之眾,大約是足以令人驚歎的了。況那神仙姐姐還送他一個雅號,“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倘或這寶玉,就是作者雪芹的化身——他這般地惡搞自己,圖什麼?
當然,亦可強辯:雪芹並非常人,他以“淫人”為傲。就像而今有人炫富,雪芹喜歡炫性。個人愛好嘛,與他人何幹?
然卻又不對了。
任何一個男人,得了雪芹那麼多且那麼水靈的女朋友,他都會驕傲的。然這驕傲必是偷著。例如那日,寶釵對黛玉道:“你跪下,我要審你。”許久黛玉方想起,“昨兒失於檢點,那《牡丹亭》《西廂記》說了兩句”,於是她就“不覺紅了臉”,並央告寶釵:“好姐姐,你別說與別人,我以後再不說了。”說話間,黛玉早已“羞得滿臉飛紅”。這即雪芹那年代的人,便是看看《牡丹亭》《西廂記》,都是很丟人的事。雪芹怎麼就拿來自己的性夥伴名單,瘋狂爆料呢?難道他是個不知羞恥的主兒?不會“羞得滿臉飛紅”?難道他對那些女子、男子毫無尊重之意?甚而無天良地隨意狂曬人家的隱私?
這也仍可解得。雪芹是專為“情場懺悔”來的。便是那女朋友男同誌,也情願與之一同“懺悔”。
可是,神仙姐姐曾是說過:“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
事實裏的寶玉,不就是這等的“皮膚淫濫之蠢物”嗎?他有如椽之筆,作得千古紅樓嗎?
當然,還可詮釋:雪芹是個逆天奇才,雖屬於他蔑視的“輕薄浪子”“淫魔色鬼”,卻一麵日禦數女,一麵文思若泉。
好,既如此,他又對自己的家族那般仇恨,那般刻毒,做什麼呢?
二、《紅樓夢》還是雪芹的自敘傳嗎
如果還要說,紅樓即雪芹的自敘傳,
那麼,雪芹對生他養他的親人,
哪兒來的這等深仇大恨?
他為什麼要狂曬自己家族的“每日家偷狗戲雞”
“連貓兒狗兒都不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