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大觀園竟建作了清照的家(3)(3 / 3)

宋人王灼道:

易安居士……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

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藉也。

《碧雞漫誌》

這便是說,清照是肆無忌憚地作荒淫文字的。

胡仔道:

易安……其意蓋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者。

退之詩雲:

“不知群兒愚,

那用故謗傷。

蚍蜉撼大樹,

可笑不自量。”

正為此輩發也。

《苕溪漁隱叢話》

他用韓愈的詩來說話,竟把清照毀謗成愚兒、蚍蜉。

明人葉盛道:

文叔不幸有此女,

德夫不幸有此婦,

其語言文字,誠所謂不祥之具,

遺譏千古者歟。

《水東日記》

他說得更為直爽,李格非有這女兒,真不幸,趙明誠有此夫人,亦不幸。清照筆下盡是“不祥”的東西,必將千古譏罵。

他們因何對清照這般仇視呢?我借一句清人之語,或可窺豹一斑:“易安……閨房之秀,固文士之豪也。才鋒大露,被謗殆亦因此。”

雪芹可曾也有這個想頭,深知這被謗殆的,皆是因了那“文”“豪”“才”“秀”。所以,他才研血成墨,指天問地:“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

也許雪芹太愛清照了,所以就要拿這誄文,為她報仇雪恨:

鉗詖奴之口,討豈從寬?

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

這意思是,鉗起奸邪男人的嘴,對他們的討伐絕不能從寬;挖開凶狠女人的心,對她們的憤恨亦不可消解。

至此,雪芹是釋然了。可這用意若無人解會,雪芹也是心有不甘的。因此,他就要將“李清照”的意思,隱約地貼到了《芙蓉女兒誄》上:

連天衰草。

這是清照那《點降唇》裏一字不錯的:

人何處?

連天衰草,

望斷歸來路。

這“連天衰草”,原是清照的體悟:這個世界真是殘酷啊,連天接地的隻是衰敗的枯草,哪有人的立足之地、可行之路?

這竟是雪芹將清照的生命感悟,放到了《芙蓉女兒誄》裏嗎?

便是那《芙蓉女兒誄》的題目,也是有些意蘊的。

晴雯做了芙蓉花神,黛玉正也是芙蓉。群芳夜宴時,黛玉掣的花名簽上“畫著一支芙蓉”。眾人遂笑道:“這個好極,除了他,別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

這時節,黛玉與晴雯便都是芙蓉了。恰恰清照也是人所共知的芙蓉。李格非為女兒取名時,是否因了周敦頤的《愛蓮說》,不敢妄斷。隻是這“清照”宛若“清影照水”,自是活脫的蓮花形容。而清照一生,又是將自己與荷花,始終連合的。

她少年時,將自己彙入藕花叢中:“誤入藕花深處。”

青年時,她說自己那貼著美飾的臉,就像芙蓉笑開:“繡麵芙蓉一笑開。”

中年時,又感到蒼老將至:“紅藕香殘。”

老年時,又慨歎人老珠黃:“金銷藕葉稀。”

再看“香閣掩芙蓉”,便知清照也曾直接叫囂,她就是香閣裏的芙蓉。

《續修曆城縣誌》裏還有一則趣事。清末的濟南文士們,於大明湖北岸修複了一座祠堂。祠內為清照塑了像,取名“藕神”。王大堉曾很紮實地說道:

湖上有荒祠焉,不知何許神。

同人議奉宋才女李易安為主,名曰“藕神”。

《蒼茫獨立軒詩集》

清照這次做“藕神”,自是雪芹身後之事。卻恰可證明,不僅清照自比芙蓉,詩人文士們拿芙蓉比清照,竟也成了習慣。

紅樓一開張,批書人就宣稱:

餘謂雪芹撰此書,中亦為傳詩之意。

甲戌

至於“傳”法兒,批書人有過點撥。

雪芹寫至“隻見薛寶釵穿著家常的衣服”,批書人道:

“家常愛著舊衣裳”是也。好!

甲戌

賈璉送黛玉往揚州去後,熙鳳與平兒“屈指算行程該到何處”,批書人道:

所謂“計程今日到梁州”是也。

庚辰

到了二五回裏,批書人便更進了一步。寶玉要看小紅時,“一抬頭,隻見西南角上遊廊底下欄杆上,似有一人倚在那裏,卻恨麵前一株海棠花遮著,看不真切”。批書人道:

餘所謂此書之妙,皆從詩詞中泛出者,皆係此等筆墨也。試問觀者,此非“隔花人遠天涯近”乎?

甲戌

批書人為何由“傳詩之意”的點撥,突然變成了這般詳盡的開示呢?

原來,此處是個關節。

批書人說雪芹化用王實甫《西廂記》裏的“隔花人遠天涯近”——卻是障眼法。因這詞兒,原是王實甫引來了清照的句子:

遙想楚雲深,

人遠天涯近。

批書人與雪芹合起夥來,左盤右旋之後,又到了清照桌案之前。這也讓人看清了,那“詩詞中泛出”的“此書之妙”,到底妙在何處。

既然,此書“皆係此等筆墨”,那麼,咱們就去尋尋這些“筆墨”,看一看那被泛出的,都是哪些“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