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清照早早寫下的紅樓情節(1)(1 / 3)

一、黛玉袖子裏的香氣從何而來

清照的“暗香”,就是清幽之香;

黛玉的袖裏,也正是“一股幽香”。

清照“暗香盈袖”之後,是“莫道不銷魂”;

寶玉發現黛玉袖香之後,是“醉魂酥骨”。

真的是一絲不亂。

那日,寶玉去黛玉房中探視,正值黛玉自在床上歇午。寶玉將她喚醒。她讓寶玉老老實實地坐著說話兒。寶玉竟也要歪著,還要同她在一個枕上。黛玉拗他不過,就“將自己枕的推與寶玉,又起身將自己的再拿了一個來,自己枕了,二人對麵倒下”。

這起首已是足夠好看了,接下來便愈加幽妙。

“黛玉因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紐扣大小的一塊血漬,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林妹妹這四個接連動作,竟是何其姣美——“欠身”“湊近”“撫之”“細看”——隨之而來的,還有雁翎兒撩人心尖的聲音:“這又是誰的指甲刮破了?”

寶玉的臉,必是常有女孩兒摸來摸去,且被長指甲刮破的事亦不鮮見。故聽到妹妹這話,寶哥哥就免不了羞澀。他當即“側身”,“躲”著,“笑道”:“不是刮的,隻怕是才剛替她們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點兒。”

他說著,“便找手帕子要揩拭”。

你說他有多尷尬。這為“他們”充役弄胭脂,遠比她們來摸臉更甚呢。因此,林妹妹很可能會這麼說:“原來哥哥這麼忙呢。又要替她們淘漉胭脂膏子,又要為她們抿到嘴上,還要廝纏著吃下來——縱然是自產自銷,也忒忙了些罷。”

我這般猜測,偏是有據的。且看探寶釵那回。

黛玉進來,看到寶玉坐在那裏,她當即笑道:“哎喲,我來的不巧了!”

寶玉見黛玉“外麵罩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便問丫頭:“取了我的鬥篷來不曾?”黛玉隨之又道:“是不是?我來了,他就該去了?”

寶釵告訴寶兄弟不要吃冷酒,寶玉便將冷的放下。可巧雪雁來送小手爐,黛玉便笑道:“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裏就冷死了我!”

當雪雁說是“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便又得了抓尋:“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呢?”

這就表明,別看林妹妹歲數小,卻是個吃醋的高手,小性兒的大師。

此刻,就在寶玉正要找手帕揩拭臉上胭脂時,“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同時說道:“你又幹這些事了。幹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奇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裏,又該大家不幹淨惹氣。”

整日裏拿著醋兒當茶喝的林妹妹,怎麼突然就這樣厚道,有了這麼大的包容?

原來,真情真愛裏冒出來的小性兒,恰是藍天的化身。在林妹妹這裏,隻要不是寶釵那般你死我活的情敵,縱使與寶玉扭股糖、吃胭脂的小妖精們,人家黛玉也是可以容納,且有盡讓的——如此情意,便是鐵心石腸子遇到了,那也該戰栗罷。何況寶玉這種“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的。

結果,寶玉就驟然間被打倒了:

寶玉總未聽見這些話,隻聞得一股幽香,卻是從黛玉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

寶玉整日在女兒堆裏廝混,聞到的也有甜言蜜語,看到的也有溫情脈脈,但哪有這等叫人怦然心動的?因此就是“總未聽見這些話”。

“這些話”竟何等神奇呢?正是“一股幽香”“令人醉魂酥骨”。如說這是比喻,也就罷了。要緊的,是寶玉真正“聞得”了那“幽香”,且實實在在地“卻是從黛玉袖中發出”的。

香豔至極、美妙至極、神秘至極!故此,雪芹就必得作一番交割了:

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籠著何物。

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誰帶什麼香呢。”

寶玉笑道:“既然如此,這香是哪裏來的?”

黛玉道:“連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櫃子裏頭的香氣,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

寶玉搖頭道:“未必。這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球子、香袋子的香。”

至此,那香氣也就真真是寶玉說的“奇怪”了。那麼,它究竟是從何而來呢?

寶玉不知,黛玉不知,觀者亦不曾知。唯雪芹知——來自清照詞:

暗香盈袖。

原是那“暗香”,自己跑來充滿了衣袖。

清照的“暗香”,就是清幽之香;黛玉的袖裏,也正是“一股幽香”。清照“暗香盈袖”之後,是“莫道不銷魂”;寶玉發現黛玉袖香之後,是“醉魂酥骨”。真的是一絲不亂。

隻因雪芹對這“暗香盈袖”過於愛了,所以,他就不肯簡單地粘貼來,而是讓它狠狠地發酵,再狠狠地釀,直至“泛出”了這道奇妙:

黛玉那令人醉魂酥骨的芳情美意。

其實,雪芹早就將這意思告訴出來了,“意綿綿靜日玉生香”,黛玉這“香”正是因了她那“意綿綿”,方才“生”出來的呢。

然而這香,卻不是靠嗅覺即可受持的,而是必得靠心去體味。便是寶玉那樣“拉了袖子籠在麵上,聞個不住”,也並非就是香之知音。因他這個“情種”,頂多是認識了情香心香的一個麵。那更深一層的“暗香”,他依舊是渾然不解的。這就有了我急於要告訴諸君的下一篇。

二、黛玉的一聲長歎聯係著什麼

妙吧?

黛玉長歎之後吟的這“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與清照那“薄霧濃雲愁永晝”,

對唱得多麼和諧。

尤是這二人發生愁緒的時候,

清照是“永晝”,黛玉是“每日家”。

一概不在黑夜裏,

且把整個的大白天,全占盡了。

先看清照那“暗香盈袖”的《醉花陰》:

薄霧濃雲愁永晝,

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

玉枕紗櫥,

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