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照:永夜懨懨歡意少。
病起瀟瀟兩鬢華。
黛玉:睡去依依隨雁斷,
驚回故故惱蛩鳴。
清照:物是人非事事休。
卻對菱花淡淡妝。
黛玉:螯封嫩玉雙雙滿,
殼凸紅脂塊塊香。
清照:車聲轔轔馬蕭蕭。
黛玉:連宵脈脈複颼颼。
清照:舊時天氣舊時衣。
黛玉:鎮日無心鎮日閑。
清照:瀟瀟微雨聞孤館。
黛玉:喃喃負手叩東籬。
清照:淡雲往來月疏疏。
黛玉:桃花桃葉亂紛紛。
清照:恨瀟瀟無情風雨。
黛玉:一團團逐對成球。
索性再舉兩例:
清照:寒日蕭蕭上鎖窗。
黛玉:淚燭搖搖爇短檠。
清照:梅蕊重重何俗甚。
黛玉:嬌蓋默默同誰訴。
清照:花自飄零水自流。
黛玉:淚自長流花自媚。
鳥自無言花自羞。
雖然我們早已發現,黛玉跟清照達到了神似的程度,但她二人的差異,還是蠻巨大的。你看:清照是“人比黃花瘦”;黛玉是“人比桃花瘦”。菊花和桃花的顏色及開放季節,都不同呢。
七、還有哪些該說道的
你看,黛玉在清照的光影裏,
豈不就是“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的?
她的出身、薄命,甚至穿戴,都像是清照的複製版。
她的想家,又似是延續來的清照心情。
她製的燈謎,簡直就是清照在自誇。
她的丫頭紫鵑和雪雁,仿佛就是清照給安排來的。
至於她失眠的症候,那就必是清照傳染的了。
這一節,自與前麵的格調,不在一條繩上。
藕香榭作菊花詩之前,姑娘們無意演出了一幅美人圖:黛玉倚欄杆垂釣;寶釵掐桂蕊擲水;探春李紈惜春於柳陰中看鷗鷺。獨那迎春,“在花陰下拿著花針穿茉莉花”。
迎春穿的這茉莉花,或是枝上的,或是地下的,原本是散亂而不在一處的。經她花針一穿,就挨著個兒湊到了一起。我這一章節,正是模仿迎春來的。將黛玉的幾件子事兒拿來,也弄一回穿花。
出身
黛玉的父親“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蘭台寺大夫”“雖係鍾鼎之家,卻亦是書香之族”。批書人又在這“林如海”之側,細筆批道:
蓋雲學海文林也。
甲戌
又是學如海,又是書香之族,又是前科探花,黛玉的父親,也真是一位學者的。
清照的父親李格非,雖不是前科探花,卻是著作等身。他的經學、佛學、文學,樣樣了得,故尹少稷等人稱之“自太史公之後,一人而已”。因此這李格非,恰恰就是“學海文林”之人。
至於官職,便更有意思了。
林如海是“蘭台寺大夫”。李格非卻曾做過太學博士、校書郎、著作郎、禮部員外郎。蘭台或蘭台寺,本是漢代宮廷的藏書處。班固即做過蘭台令史。李格非幹的博士、校書、著作等公務,恰恰就是林如海那蘭台寺大夫的營生。
林如海既是“鍾鼎之家”,又是“書香之族”。可巧的是,李格非竟也如此。清照的詩中曾說:
嫠家父祖生齊魯,
位下名高人比數。
當時稷下縱談時,
猶記人揮汗成雨。
清照家竟這般名聲遠播。“縱談”她家的人,多得“揮汗成雨”呢。這情景與“鍾鼎之家”,有甚兩樣的?
清照又道:“鹽絮家風人所許”。這“鹽絮家風”,正是“書香之族”。
林如海的“鍾鼎之家”,傳至他這一代,“隻可惜這林家支庶不盛,子孫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沒甚親支嫡派的”。偏這如海又英年早逝。好端端一個鍾鼎書香的家族,及至黛玉這裏,便成了她自己說的“草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