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酷似清照的還有一群小美人(一)(1)(1 / 3)

一、湘雲的酒癮為啥那麼大

這清照,竟是可一日無食,不可一日無酒的。

這麼顯要的習性,

黛玉就一點也沾染不上,隻能叫湘雲占得了去。

清照明明白白地說:

“酒意詩情”“險韻詩成,扶頭酒醒”。

都是喝得上來酒意,方才有詩;

詩弄不完,酒也便醒不得。

她的詩與酒,從來就分不了家。

難道不正是這個由頭,湘雲方在蘆雪庵裏尖叫的:

“吃了酒才有詩。”

雪芹作紅樓,也確是一支筆作千百枝用的。因此,若拿一加一必然等於二的數學來看這文學,也便大誤了。此刻若記得,雪芹效法劉辰翁的“托之易安自喻”,我們又可以這般看:

雪芹的大觀園,宛若清照的易安集,這黛玉之林的小美人兒,也便是易安集裏的詩、詞、文、賦了。換言之,這起小美人兒,即是由清照的詩詞文賦克隆來的。

故此,黛玉就是清照詞裏走來的,因此:

黛玉是清照詞之魂。

雖說湘雲也未與清照詞脫離幹係,她卻是最合那清照賦的韻致的。

清照唯留一賦,即《打馬賦》。清初的王士祿讚之為“神品”(《神釋堂脞語》)。明人趙世傑批論《打馬賦》,尤其精彩:

日月雲霞之彩,噴薄而出。

《古今女史》

好麼,湘雲的名裏有個“雲”,偏又有個“枕霞舊友”的號。隻是不知這“雲”“霞”,可是那清照賦裏“噴薄而出”的。

雪芹同時代的李漢章又題書道:“予幼讀《打馬賦》,愛其文……洵閨房之雅製,小道之巨觀,寓錦心繡口遊戲之中,致足樂也。”(《黃檗山人詩集》)

湘雲燒吃鹿肉時,竟也說道:“我們這會子腥膻大吃大嚼,回來卻錦心繡口。”

湘雲怎與清照賦這多巧合呢。

豪放

清照賦中,還有一段醒目的:

繞床大叫,

(繞著坐席大吵大嚷)

五木皆盧;

(五個骰子皆為盧,因獲大勝)

瀝酒一呼,

(斟上清酒一聲呼喊)

六子盡赤。

(六子皆赤,天遂人意)

原來,清照也有舍悲戚而開朗之時,亦有棄蘊藉而豪爽之日。及至高興起來,竟是“繞床大叫”“瀝酒一呼”,真真就是英豪放達的。

恰這又合了湘雲的脾性:

蘆雪庵裏,為催寶玉作詩,湘雲“便拿了一支銅火箸擊著手爐,笑道”:“我擊鼓了,若鼓絕不成,又要罰的。”隨後便喊“一鼓絕”,繼而“忙催二鼓”。

怡紅院裏,湘雲掣的簽子上寫道,“既雲‘香夢沉酣’,掣此簽者不便飲酒,隻令上下二家各飲一杯”。於是,湘雲便“拍手笑道”:“阿彌陀佛,真真好簽!”

你看她這銅火箸擊打手爐、酒桌上拍手笑呼“阿彌陀佛”,與清照的“繞床大叫”“瀝酒一呼”,誰能說是並非同韻呢。

湘雲的品格,自然是她的判詞所言,“英豪闊大”。那清照賦的英豪闊大,卻不能由我來說,且看明人趙世傑之論:

五陵豪士麵目,

三河年少肝腸。

《古今女史》

“五陵”與“三河”均指京城。那裏的“豪士”“年少”們,也就分外地染了一層霸氣。趙世傑說那清照賦,具有這種人的“麵目”與“肝腸”之後,意猶未盡,隨又加注一筆:

形容豪放。

清照賦裏的這“豪放”,與湘雲的“英豪闊大”,八成是相距不遠的吧。

其實,曆代文士亦是看到了清照豪放的。

宋人魏仲恭說:“出言吐句,有奇男子之所不如。”(《斷腸詩集》)

明人楊慎說:“不獨雄於閨閣也。”(《詞品》)

清照這些奇男不及之雄,在黛玉那裏自然不易見。而在湘雲身上,卻就會齊了:過節放花炮,她“專愛自己放大炮仗”;掣花簽,她必得“揎拳擄袖”;睡覺,她也是“被隻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撂於被外”。

酒桌上,她不是舉著筷子說詩,便是拿筷子敲別人的手;她等不得眾人的酒令,以為那簡斷爽利的拇戰,合了她的脾氣,早和寶玉三五亂叫,劃起拳來。

蘆雪聯詩,她推寶玉,“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倒耽擱了我”;吟詩也不斯文,“揚眉挺身”;且任憑“寶釵、琴兒、黛玉三人共戰湘雲”。湘雲末了又說自己,“我也不是作詩,竟是搶命呢”。

岫煙住在迎春處,因須拿出些錢來給婆子、丫頭們“打酒買點心吃”,遂將自己的棉衣“當了幾吊錢”。湘雲聽到這一說,當時“便動了氣”,說道:“等我問著二姐姐去!我罵那起老婆子、丫頭一頓,給你們出氣何如?”且“說著,便要走”。

這還有丁點的閨閣模樣嗎?恰好,明人陳宏緒曾經稱賞清照:

自是大家舉止,絕不作閨閣昵昵語。

《寒夜錄》

如說陳先生這評價,竟是說的湘雲,你看恰也不恰?

這不作昵昵語的湘雲,本心眼裏,也是個想做“五陵豪士”“三河年少”的。眾姊妹踏雪來至稻香村,湘雲讓大家瞧她裏頭的打扮,結果是“越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惹得眾人都笑道:“偏他隻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兒,原比他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

便是她的丫頭葵官,她也給扮了個小子,且“因他姓韋,便叫他作韋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