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酷似清照的還有一群小美人(一)(1)(2 / 3)

尤是湘雲此時的心意,她也明確道出:“何必塗朱抹粉,才是男子。”

清照賦中尚有一句,“木蘭橫戈好女子”。清照原想如花木蘭那般,躋身於壯士英豪之列的。湘雲這樣隻愛著男裝、扮小子,不知是否她也羨慕花木蘭,卻知她的詩裏以男子自喻:

蕭疏籬畔科頭坐,

清冷香裏抱膝吟。

這“科頭”便是免冠光頭。女子本就不戴帽。男子倒是做儒生戴儒冠,當官僚戴官帽。唯有那隱逸的狂士,才興科頭。原這雲丫頭,還想做那風流狂士呢。

她燒吃鹿肉的時候說,“你知道什麼,是真名士自風流”!這一句,與那“惟大英雄能本色”,原是聯語。這亦可見,她的著男裝、讚科頭,與她慕英雄、做名士的性情,本就是一氣的。

你說湘雲這豪放的形容,怎麼就那麼酷似清照的“五陵豪士麵目,三河年少肝腸”呢?

故此,我便要道一句:湘雲乃清照賦之韻。

愛酒

湘雲另有兩個習性,竟是打清照那裏直接秉承來的。

咱們知道,黛玉是不飲酒的。清照卻是極有酒癖,她不是“沉醉”得找不到路了,就是“沉醉”得深夜卸不了妝;不是濃睡了一夜還“不消殘酒”,就是次日清晨“香消酒未消”:

這清照,竟是可一日無食,不可一日無酒的。

這麼顯要的習性,黛玉就一點也沾染不上,隻能叫湘雲占得了去。

清照明明白白地說“酒意詩情”“險韻詩成,扶頭酒醒”。都是喝得上來酒意,方才有詩;詩弄不完,酒也便醒不得。她的詩與酒,從來就分不了家。難道不正是這個由頭,湘雲方在蘆雪庵裏尖叫的:“吃了酒才有詩。”

人知歐陽修自號“醉翁”。我想這“醉婆”的名字,除了清照再無別人占的。此時,我又替雲丫頭想了個極當的美號子,都叫她“醉女”就完了。

然那醉婆卻不同於人,她的酒香是離不得花香的:

牡丹開了,她望著“獨占殘春”的“嬌燒豔態”,寫的是一醉方休——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

海棠開了,清照更是一番痛飲——長記海棠開後……酒闌歌罷玉尊空。

菊花開了,她就“東籬把酒”,且以為飲不醉,便是辜負了菊花——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

梅花開了,她幹脆邀請這暗香疏影,與她一同沉醉——寒梅點綴瓊枝膩……共賞金尊沉綠蟻。

這般的花酒同香,若說是,恰好生出了湘雲那醉女的沉酣香夢,可使得?

寶玉過生日,白日飲酒,紅飛翠舞,玉動珠搖之後,倏然不見了湘雲。原來她“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後頭一塊青石凳上睡著了”。眾人道著“快別吵嚷”,趕過來瞧:

果見湘雲臥於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麵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他,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

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攙扶。

湘雲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唧唧嘟嘟說: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為宜會親友。”

六十二回

芍花叢中,嬌女醉臥;紅香散亂,蜂蝶鬧嚷。尤是那麗人與芳花,憨態與酒韻:多像是丹青高手為清照畫的像。

然而,清照是極少對芍藥飲酒的,倒是當梅把盞的時節多。

“紅酥肯放瓊苞碎”的時候,清照就對它說,“要來小酌便來休”。

“寒梅點綴瓊枝膩”了,清照就喊“莫辭醉”。

“梅萼插殘枝”的工夫,清照是“夜來沉醉卸妝遲”的。

“梅花鬢上殘”了,清照又醉得“香消酒未消”了。

湘雲真似心有靈犀的。她醉夢之中,竟也是對梅拚酒:

“直飲到梅梢月上。”

調皮

說實話,世間的才女本是不可愛的。所以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清照這千年一有的大才女,按說更不可愛。可她生就了一個極罕見的秉性,因又成了千年間第一可愛者。這便是她的調皮。

清照自己說:“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

這是清照新婚時期幹的事兒。拿衣服去典當換錢,在廟會上購買碑文拓片和水果,回家與丈夫一起吃著水果賞玩。她覺得樂和極了。

如偶一為之,也便罷了。誰知這竟成她的常態,且越來越放誕——後或見古今名人書畫,一代奇器,亦複脫衣市易。

這個大家貴婦,並不分什麼商店、集市、地攤,為“市易”喜歡的東西,當場就“脫衣”,且穿著套裏的衣服大搖大擺地走街過市——調皮到了什麼田地?

她的調皮,又是骨子裏透出來的天性,所以,就必然地滲透到漱玉詞裏去。且看《點絳唇》:

蹴罷秋千,

起來慵整纖纖手。

露濃花瘦,

薄汗輕衣透。

見有人來,

襪剗金釵溜,

和羞走。

倚門回首,

卻把青梅嗅。

蕩罷了秋千,懶懶地揉搓著雙手。纖細的身上滿是汗珠兒,輕紗的衣衫都濕透了。忽見來了客人,鞋子都顧不及,穿著襪子就跑。跑得頭釵也溜下來。雖是嬌羞而逃的,卻並不躲藏,反倒倚門回首,嗅梅偷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