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照把一代名流,看作了一群小偷兒。
她的詩就是這樣地長著刺兒呢。
再說紹興三年(一一三三年),趙構皇帝派人去向金國送禮。清照又作了《上樞密韓肖胄》。其中借得趙構的口吻,說了這麼幾句:
土地非所惜,
玉帛如塵泥。
誰當可將命?
幣厚辭益卑!
金人占領了千萬裏的土地,屠殺了幾百萬的人口。趙構卻要向金人送禮,且對大臣說道,大宋喪失點土地不值得可惜,為金人奉獻些金玉絲帛去,那也是塵泥一般微不足道。誰可以去做通金大使呢?朕將讓他帶去豐厚的禮物,但他見了金人,言辭兒一定要卑微、低賤!
清照的詩刺兒,紮過丈夫、公爹、滿朝文武,此刻紮起當朝皇帝來,竟也駕輕就熟。所以我想說,清照詩就是玫瑰花,你看確切不?
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的,隻是刺戳手。
然而,這卻是興兒說的探春呢。
末了,再說個十分巧合的事兒。
清照譏刺最多又最狠的,是公爹趙挺之、丈夫趙明誠,三代皇帝趙佶、趙桓、趙構。探丫頭時常“踩頭”的是趙姨娘。這些人居然“同宗同族”,都姓趙。
三、妙玉應得到什麼評價
一旦叫裴暢來看妙玉,
他對清照的評價,
必定是要再嘮叨一遍的:
自恃其才,
藐視一切。
其妄不待言,
其狂亦不可及也。
紅學的論海裏,我竟發現了一句令人信服的話——妙玉壁立萬仞,有天子不臣,諸侯不友之概。
說得真好。妙玉也的是這般。她學識廣博,見識特異,質美若蘭,才華比仙,但卻“為人孤僻,不合時宜,萬人不入他目”。所以她的第一品行,便是岫煙說的——放誕詭僻。
放誕詭僻
賈府建起大觀園,皇妃還沒來呢,王夫人便要先請妙玉入住。這可是賈府的施舍。妙玉非但不稱謝施主,反而說道:“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
直至王夫人下了帖子,又遣了車轎去接,她這才屈尊光臨,似乎比那皇妃還難請。
黛玉那過人的靈慧與天生的小性兒,誰人不知。可在喝體己茶時,黛玉隻問了一句“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便冷笑著拿硬話堵她:“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嚐不出來。”
因劉姥姥用過成窯五彩小蓋鍾,妙玉便道:“將那成窯的茶杯別收了,擱在外頭去罷。”寶玉自然會意,他知是劉姥姥用過,妙玉嫌髒不要了,於是賠笑道:“那茶杯雖然髒了,白撂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就給那貧婆子罷,他賣了也可以度日。你道可使得?”妙玉想了想,遂道:“這也罷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
諸君,你道那成窯五彩小蓋鍾,原是怎樣的勞什子?
成窯是明代成化間景德鎮官窯產出的,“為今古之冠”。《萬曆野獲編》說,成窯杯盞“每對至博銀百金”。可見這成窯器物有多珍貴。這般的寶物,妙玉竟險些砸了它。
妙玉的天性,竟這般詭僻。
巧的是,清照也曾這等詭僻的。清照年輕時曾有個《詞論》,專論詞學。這論中的言語,竟是無一句不是“壁立萬仞”的:清照說柳永的詞,“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說張先、宋祁、宋庠、沈唐、元絳、晁次膺的詞,“雖時時有妙語,而破碎何足名家”;說晏殊、歐陽修、蘇東坡的詞,“皆句豆不葺之詩”;說王安石、曾鞏的詞,“人必絕倒,不可讀也”;說晏幾道、賀鑄、秦觀、黃庭堅的詞,不是“苦無鋪敘”,便是“苦少典重”,不是“少故實”,便是“多疵病”,或是“譬如良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要麼就是“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
大宋天下那作詞的名士們,無一入得清照的目。
清初的裴暢,曾經那般排揎清照,就是看了這《詞論》之後:
易安自恃其才,藐視一切,
語本不足存。
第以一婦人能開此大口,
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
《詞苑萃編》
原來,清照是個“自恃其才,藐視一切”,且又“妄”又“狂”的。妙玉正是仗著“才華阜比仙”,就“天生成孤癖”,並“放誕詭僻”起來。故此,我便又要說:妙玉乃清照論之風。
那次黛湘聯詩,妙玉出來就批人家,“隻是過於頹敗淒楚”。到了櫳翠庵,她詩還沒續,便先狂妄起來:“依我必須如此,方翻轉過來。雖前頭有淒楚之句,亦無甚礙了。”她的意思是,若沒有我給你們“翻轉過來”,你們的詩也就甚“頹敗”了。
清照不就是這樣“自謂能擅其長”嗎?
妙玉惹得厚德隨和的李紈,都對她極為不滿:“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他。”
恰恰裴暢也是深感清照可厭的。
清照論中,那些不入她目的,你看是些什麼人:
宋子京兄弟的宋庠,是宰相;宋祁(字子京),是翰林學士。
元絳,副宰相。
晏殊,宰相。
歐陽修,副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