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酷似清照的還有一群小美人(二)(2)(1 / 3)

琴兒的梅花詩裏說,“春妝兒女競奢華”。這既與清照的“玉人浴出新妝洗”正相合拍,又含了另外的意思。琴兒不是得了老太太那金翠輝煌的鳧靨裘麼,當時湘雲瞅了半日,遂笑道:“這一件衣裳也隻配他穿,別人穿了,實在不配。”這時再看這“競奢華”的“春妝兒女”,也便叫人分不出是紅梅花呢,還是她琴姑娘。

襲人還問過探春:“他們說薛大姑娘的妹妹更好,三姑娘看著怎麼樣?”探春亦道:“果然的話。據我看,連他姐姐並這些人總不及他。”原來,探春一見麵就看出來,琴兒比大觀園裏“這些人”都好呢。眾人望著琴兒,說《雙豔圖》時,老太太又搖著頭道,畫上那美人“也不能這樣好”。人家仇英的工筆仕女畫,自是天下聞名的,便是他畫的美人,竟也沒有琴兒這樣好。這可是清照那“此花不與群花比”的不曾?

清照的“香臉半開”,還有個意思。女子出嫁前,均以絲線作剪刀修齊鬢角,俗稱“開臉”。這便是清照那梅花,原是待嫁的“玉女”。琴兒又正是“許配都中梅翰林之子為婚,正欲進京發嫁”。

在蘆雪庵裏,綺兒編了個燈謎,“螢”,打一字。眾人猜了半日皆不得,獨琴兒猜出是“花”。眾人卻又不解,“螢與花何幹”?竟是黛玉代為解釋:

“妙得很!螢可不是草化的?”

《禮記》中有,“季夏五月……腐草為螢”。故此,古人便以為螢乃水草腐化而成。

琴兒偏又是經多識廣的,再合上這靈心慧性,她的懷古詩就引得那一幹才女們,“皆說這自然新巧”,“都稱奇道妙”。

琴兒的識見,竟又是“不與群花比”的。

然而,寶琴就是梅花這個隱意,雪芹還是怕咱看不出來,因就沒完沒了地囉嗦:

寶琴一來大觀園,天上便“下雪珠兒”。接著又是“一夜大雪,下將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寶玉出門轉過山腳時,先是“聞得一股寒香拂鼻”。待他“回頭一看”,這才知道是妙玉門前的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寶玉搬進園子已非一個冬季了。如今卻像頭回見到這紅梅花的。難道是琴兒不來,它便不曾開嗎?

蘆雪聯詩後,眾人讓岫、紋、琴,就用“紅梅花”三字作韻,每人一首七律。琴兒偏又分得“花”字。

更有趣的是,琴兒姓的是“豐年好大雪”的薛,她已許了的人家,正是姓梅。

到了這會子,誰還能把紅梅花與琴兒分得開呢?

故此我真敢猜道,琴兒在夜宴上掣的花簽,原本就題著“此花不與群花比”。隻雪芹又覺得,直寫清照不妥,換作他人的詞句又不宜,這才幹脆把琴兒的花簽刪除了去。要不,為何襲人、麝月、香菱這些丫頭都有簽,琴兒反沒有呢?

至於琴兒是探春的影子,這可是琴兒自己的意思。

諸君已知,探春做過“瑤池仙品”。“瑤池”又稱“瑤台”。琴兒的梅花詩,正是這樣壓卷的:

前身定是瑤台種,

(紅梅花本來就是瑤台的品種)

無複相疑色相差。

(不要因它不夠豔麗,竟懷疑起來)

這便宛若直言,她琴兒亦是“瑤池仙品”。

再從詩社說起。

琴兒雖然仙女似的溫雅,作起詩來竟比湘雲那“詩瘋子”還瘋。她來大觀園才幾天,即景聯詩時,探春才作了四句,琴兒竟搶得十三句。她又賦紅梅花一首,又獨作懷古詩十篇,又口述一個真真國女兒詩。怨不得探春說,琴兒來了,“咱們的詩社可興旺了”。

卻原來,發起詩社由探春,興旺詩社在寶琴。

這寶琴與探春比肩,尚不僅於此。探春在結社之初就宣布的“總不許帶出閨閣的字樣來”,其實並未全然實現。便是她自己的詩裏,也偶有“芳心”“倩影”“餘香”之類的閨閣字樣。看看琴兒的懷古詩,那可就雄渾得黃鍾大呂一般了:

“無限英魂”“銅鑄金鏞”“六朝梁棟”“黑水茫茫”“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

我們這才知道,探春的主張,倒是琴妹妹最是個落實的。

她還不是探春的影子嗎?

及至琴兒出場,黛玉之林的那些人物,在紅樓裏已出脫得極標致了。但清照還有極優異的一個麵,若是脫落了,也是可惜了的。這便是明人郎瑛說的清照:

文婦中傑出者,亦能博古窮奇。

《七修類稿》

清照的博古窮奇,真真是那西府海棠,“絲垂翠縷,葩吐丹砂”。且將她筆下的典故拈來幾例,看看不經解釋,哪個能懂。

羹舍肉,車載脂。王播元載之禍,長輿元凱之病。魯壁汲塚,蘧瑗知非。樽俎俱陳,樗蒱遂廢。吳江楓冷,胡山葉飛。庾郎之失,癡叔之奇。陶長沙博局之投,袁彥道布帽之擲……

這般的風範,若命黛、湘、妙、探去承襲,以其身份也就走了大褶。那晴、芳、齡諸妹,更不對合。唯有這琴兒,既“本性聰敏,自幼讀書識字”,且“四山五嶽都走遍了”,“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極似清照那般讀了萬卷書,行了萬裏路。因這琴兒來弄博古窮奇,也便使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