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酷似清照的還有一群小美人(二)(2)(3 / 3)

寶釵帶著她的影子襲人,時時處處與清照相反,卻仍不盡意,她還經常指桑罵槐地辱沒清照。

清照作詩詞,最喜用險韻,且以險韻自居,故言“險韻詩成”。寶釵則道,“你看古人詩中,那些刁鑽古怪的題目和那極險的韻腳了。若題目過於新巧,韻過於險,再不得好詩,終是小家子氣”。

清照作詩,極愛限韻。便是她自己,亦是取書“信手開之”“約以所開為韻作詩”。寶釵又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韻的。分明有好詩,何勞為韻所縛!咱們別學那小家子派頭”。

清照那作詩填詞的習慣,在寶釵這裏,居然不是“小家子氣”,就是“小家子派頭”。

這邊可見,整個的這寶釵,除了與清照相反,就是與黛玉相對。她除卻讀了一些書,能作幾首詩而外,那形容、性格、為人,乃至舉手投足,竟無一不是黛玉的反襯:

黛玉麵薄腰纖,身如弱柳;寶釵肌膚豐盈,臉若銀盆。

黛玉孤獨無依;寶釵家勢顯赫。

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

黛玉顯智呈才;寶釵藏愚守拙。

黛玉隻為愛情;寶釵專為婚嫁。

黛玉胸無宿物;寶釵深有城府。

黛玉連鳳姐都敢得罪;寶釵連趙姨都去買好。

寶玉被燙了臉,敷了藥後不讓黛玉看,咱們才知黛玉“癖性喜潔”;香菱在紅香圃裏,說出李商隱的詩後,這才讓人明白,“寶釵無日不生塵”。

黛玉為一句玩話,就“給人臉子瞧”;寶釵卻“雖然是玩意兒,也要瞻前顧後,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人”。

琴兒這位美才女一進園子,黛玉便愛得“直是親姊妹一般”;寶釵本與琴兒就是姊妹,卻嫉妒地笑道:“你也不知是那裏來的福氣……我就不信我那些兒不如你。”

黛玉守著寶釵,就“站在炕沿上”為寶玉束發冠,掖笠沿,悉心裝束,竟把心裏的窗子也向人打開。寶釵卻對寶玉說“倒不如打個絡子把玉絡上呢”“把那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子,這才好看”。寶釵是靠外力“絡上”這個玉的,且那絡子是用“金”和“黑”,“一根一根”地打成的。寶釵以為“這才好看”。黛釵二人對付寶玉的法子,又是反著來的。

黛玉談藝,含其為人:“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寶釵也借談藝,道其品性:“該添的要添,該減的要減,該藏的要藏,該露的要露”。一個不用修飾;一個專算計添減藏露。

黛釵的生日,一個是二月十二日,一個是一月二十一日,寫出來恰是:

“二一二”與“一二一”。

又是一正一反。

若再開列下來,儼然是把黛釵的齊頭故事,從頭至尾數落一遍。這裏就省了去,再道襲人。

襲為釵影,已屬常識。襲人除卻她常與寶玉做那警幻所訓之事,其餘的一切言行,恰與寶釵如同雙生的一般。

寶釵想做寶玉的妻,襲人想當寶玉的妾。襲人成了功,最終寶釵也得了手。

王夫人最不喜黛玉與晴雯,卻尤為溺愛寶釵與襲人。

寶釵利用金釧之死,向王夫人獻好;襲人因向王夫人獻好,害死了晴雯。

寶釵稱鳳姐為“二嫂子”,襲人稱她與寶玉是“我們”,皆是把自己當成了寶玉家的,皆是同樣的不知羞恥。

寶玉挨打之後,寶釵說“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襲人說“你但凡聽我一句話,也不得到這步地位”。儼然就是出自一張嘴。

寶釵心裏誇襲人:“其言語誌量,深可敬愛。”襲人背後誇寶釵:“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

繡鴛鴦肚兜時,寶釵正是“剛剛的也坐在襲人方才坐的所在”,又拿起針來,替她代刺,真不知是誰代替誰……

釵襲二人雖然也在薄命司裏,但她們的結局一樣喜樂,並不薄命。

寶釵掣得牡丹花簽時,眾人齊聲笑道:“巧得很,你也原配牡丹花。”清照正有個《慶清朝慢》,專敘牡丹。她說:“禁幄低張,彤欄巧護,就中獨占殘春。”

宮中的布幔,低低地圍著,朱紅的欄杆巧妙地護著,牡丹獨占著將逝的春光。

待得群花過後,

一番風露曉妝新。

等到群花零落之後,一番和風清露,就為牡丹的晨妝煥發了新姿。

不知雪芹,是否有意要合上清照這詞意的:

元妃與王夫人似“禁幄低張”,鳳姐與薛姨又若“彤欄巧護”。寶釵這棵牡丹,因便“就中獨占殘春”。黛玉之林那一群花兒逐水流去之後,這牡丹也便“一番風露曉妝新”了。

這牡丹,原是以其新妝,為那群花送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