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超越語言的方案
為了走出“言不盡意”的困境,中外文論家和作家往往把超越語言作為一種理想,也提出了超越語言的具體方案。概括而言,有兩種方案值得重視。
(1)自動寫作
“自動寫作”是超現實主義文學家提出的一種超越語言的方案。關於“自動寫作”,布列東(André Breton)有過如下解說:
在思想最易集中的地方坐定後,叫人把文具拿來。盡量使自己的心情處於被動、接納的狀態,不要去想自己的天資和才華,也不要去想別人的天資和才華。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文學確是一條通向四麵八方的最不足取的道路。事先不去選擇任何主題,要提起筆來疾書,速度之快應使自己無暇細想也無暇重看寫下來的文字。開頭第一句會自動躍到紙上;不言而喻會這樣,因為下意識的思想活動所產生的句子無時無刻不在力圖表達出來。接下來一句就較難寫了。因為它無疑會接受我們意識活動的影響;如果我們承認第一句的寫作受到過哪怕是最小限度的自覺意識的影響,那麼其他句子也不好寫。但這些畢竟無關緊要,因為運用超現實主義的最大興味正在於此。當然,標點肯定會阻擋我們心中的一直不斷的意識之流。但是我們應該特別提防輕聲的提白。如果由於出了疏忽之類的小小差錯,預先警覺到沉寂將來臨,那就要立刻結束已經變得過分明晰的文字。在那個來源可疑的詞後麵,應該寫上一個字母——任何字母都可以,比如I,但以後遇到這種情況就一律寫I;把這個字母用作下麵那個詞的首字母,借以恢複隨心所欲的意識之流。[3]
布列東認為,這樣寫出來的語言,就是一種沒有任何模式,沒有任何界限,沒有任何成見,具有無限可能性和自由性的語言。這種語言超越了日常的現實,而與人的心理生活中更深層的現實聯係在一起,因而是一種最純正、最生動的表現形式。布列東製定的“自動寫作法”顯然是建立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所發明的“自由聯想”的基礎之上的,他所要做的,是希望用文學創作中的那股“言語流”來導引出文學家心中的那股“意識流”,讓作家的言語活動隨著作家飛速運轉的心理一道飛起來。這種寫作與我們前麵談到的作家選擇“內部言語”進行創作有某種相似之處,但是卻走到了一個極端。這種文字也許可以成為“盡意”之“言”,但由於它完全是無意識和非理性的,很可能又會使這種“盡意”之“言”變得莫名其妙,最終讓讀者無從理解。
(2)意生言外
寄意於言外,是中國古人提出的超越語言的理想。劉勰首先在《文心雕龍·隱秀》篇中提出“文外之重旨”和“意主文外,秘響旁通,伏采潛發”的主張。所謂“文外之重旨”“意主文外”,即追尋“言外之意”。這一思想可以說是劉勰的一大發現。他認識到“言征實而難巧”,於是就想到是否可以在提煉話語文字的基礎上,使意義產生於話語文字之外,就好像秘密的音響從旁邊傳來,潛伏的文采在暗中閃爍。這樣一來,不但“言不盡意”的困難被克服了,而且可以收到以少總多、餘意無窮的效果。因此,劉勰解決“言不盡意”的基本思路和具體辦法是在語言文字之外建構一個藝術空間,使意義深藏於這一空間,從而產生一種特殊的藝術效果。正是因為劉勰的這種理論開創,後來的文論家才把意生言外作為超越語言的基本思路。鍾嶸強調“文已盡而意有餘”,司空圖要求詩歌要有“味外之旨”“韻外之致”,要“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蘇軾提出“言有盡而意無窮者,天下之至文也”,梅堯臣認為“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至矣”,袁中道倡導“天下之至文,莫妙於言有盡而意無窮”,都是劉勰這一理論主張的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