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合圍以後(2 / 3)

這裏雖不住家眷,可是在山上的紳士,終日總有七八個人在這裏辦事。在議事廳門口,支了兩個木架子,上麵放著鐵磬,乃是在山下廟裏搬運了來的。每當議事廳裏有什麼事的時候,隻要派個人左右敲上兩下磬,各家人家知道是議事廳裏有事,凡是有議事資格的人,都很快地跑到議事廳來。在這山衝的後麵,便是那椅子靠背,在椅子靠背上,雖然形勢很是陡峭,倒也有幾條荒僻的小路,可以走了上去。但是那裏向下陡峭的山勢,猿猴也溜不下去,隻有靠正中的所在,放出一條直通後路的陡峭山嶺,就是那鯽魚背所在。所以在這山衝裏住家的人,隻要對付前麵跑來的敵人,後麵可以不必設防。那山衝裏的居民,自由自在在那裏住著,一點也不驚慌。這時,鳳池引著一大群紳士,由山崖回到衝裏來,並不躊躇,徑直地就回到議事廳裏去。那議事廳也不外乎別家民房的模樣,是大小石塊砌的牆、竹枝茅草編的屋頂。裏麵是一些什麼沒有,空空洞洞的一間很大的敞開屋子。屋子裏雖不能像在平原上一樣還列著兵器、設著公案,但是木料支的板凳,卻是一排排地對了正中排列下來。正中一張小四方桌子,卻也設著筆硯之類,那是團董的位子了。原來這些練勇,自從遷居到山上來以後,已經改變了製度,為了統一權限起見,公推李鳳池做了團董,一切調動練勇、支配山上政務的權,都歸了他。在他手下,還有兩個副團董,一位是丁小老爹,在鄉下原是開過大雜貨店,對於銀錢上的出入,盤算得很仔細,他就做了練勇裏的錢總,把全山的糧食,都存到議事廳後的積穀倉裏。按著各家人口分配,每三天由他引到積穀倉裏開倉放糧。在放糧之先,每戶人家到議事廳裏去領糧食票子,大人每三天升半米、一升半雜糧、一兩半鹽。十二歲以下的小孩減半,七歲以下的小孩,隻領大人三股之一。得票子以後,依著票子上的號頭,按號領了糧食走。領糧食的事,全歸婦孺或老人,壯丁不做這種事。壯丁依然分作三班,一班是在前麵把守寨門,一班在山衝裏休息,一班在山崖上巡邏。把守寨門的壯丁,不能分身,各家自做好了飯食,送到山前麵去,讓壯丁吃。巡邏班照例是回山衝來吃飯,換那班休息的人出去。作錢總的人,唯有吃飯的時候最忙,他要催促各寨送飯,而且還要督促預備隊早些吃飯,免得誤了換班的時候。此外各人家養的雞豬牲口,依然還歸那家喂養,但是不許再用雜糧去喂,隻許用野菜去飼養。大小牲口是記上了公賬,不能宰殺的。便是小牲口下的,也不許私自隱藏,全要歸送到錢總手上。鄉下人本來也就省吃儉用慣了的,每天有飯吃,對於豬鴨雞飯,吃不吃,那全沒什麼關係。所以大家聽了錢總的話,都很公正地把家裏所有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歸到積穀倉裏去。

積穀倉本來是一個名,其實不論什麼東西,都可以存放到那裏去的。隻是山上的人每天半升米和半升雜糧,卻有些不夠飽肚子,隻好是婦孺們少吃些,先盡那出巡守寨的人吃飽。這件事,作錢總的人,雖不便主張,可是這點意思,卻是暗暗地告訴那些當家的女人了。至於文總,顧名思義,自然是辦理山上的一切文件事情。可是這山寨上連賬簿子也全用不著了,還用得著什麼管文字的人?那麼,文總做什麼事呢?文總就像一個親民之官一樣,山上各家,大大小小的事,凡是決斷不了的,都全歸文總去了斷。自然凡有類乎文字上的事,也歸文總去處理。這一席,卻屬於趙二老爹。這時李鳳池在山崖上看過了山下的形勢,回到上麵衝裏來,直回議事廳除了錢總、文總而外,有些年紀大些的人,凡是不能出力而又有些見識的,也都跟到議事廳裏來。鳳池既做了練勇的團董,也就不像以前那般謙遜,徑直地就坐到正麵團董席上去。眼望見大家都坐定了,這就把顏色沉了一沉,接著道:“剛才大家在山崖上看見的,我們通山下的那條暗路,已經讓長毛堵死了。我們若是要由那幹溝裏吊人下去,那就是冷水裏下湯圓,下去一個,就掉一個。要尋出路,隻有走前門衝殺了。這話又說回來了,現在山下麵,遍地是賊,我們衝下山去,哪裏又是活命之所。就算我們能上陣打仗的,衝出去個百十裏,可以找一條活命的道路。請問這些婦女、小孩子,還有走不動的老人家,又當怎樣辦?”說到這裏,看看大家的顏色,全都有些喪氣的樣子。鳳池點點頭道:“諸位不必害怕。若是願意向遠處逃,我們就不躲到天明寨來了。我的意思,料著長毛不是北走河南,就是東下江蘇,他們在我們潛山,不過是經過一下,我們到這山上來暫時躲一躲暴風雨,這是不要緊的。誰知我們自己人也跟我們為難,居然大動幹戈,傷了我們不少的人,末了還來一個絕招,把我們這一條暗路,也封鎖了。我留這一條路,本也不想作打仗的用處,預備由這裏常常派人下山,可以探聽山外的消息,得了機會,多少還可以由山下運些糧食上來。現在這路打斷了。第一是外麵情形不知道。第二,看他們前後全把我們圍起來,就是朱子老的話,他們要用那堅壁清野的法子對付我們,恐怕還不是用那一天兩天的手腕,他們既然是打算持久的,我們更要比他們做個久遠的打算才好。所以我看到這種情形,就想起了這樣一個法子。我是片刻也不敢停留,就來和各位商議。”這一層話,雖是有些人已經見到了的,但是有多數人還不覺得怎麼嚴重。現在鳳池說明白了,大家又不免吃上一驚,彼此麵麵相覷。鳳池又道:“事情已經做到了這步田地,我們也不必害怕,天下有多少事可以怕得了的。依我說,我們現在是兩條路,一條是丟了家眷不管,大家衝殺下山,能衝殺出去多少人,就衝殺出去多少人。一條是大家同時守在山上,死也死在一處。”其中就有幾個人說:“我們並沒有二心呀,鳳老怎麼突然說出這句話呢?”鳳池道:“並非我疑心大家有什麼二心,我不是說了嗎?以前我們有一條通山下的暗路,可以探聽消息,可以偷運糧食,現在這條路已經斷了,我們一味瞎守,可不知道能守多少日子,然而我們山上的糧食,卻是有一定的數目的,吃一頓少一頓。若是把糧食吃完了,我們怎樣子來守?所以就是在守字上打算,我們也應當做一個更穩妥的法子。”趙二老爹道:“這事我也想破了,非開源節流不為功。開源這一層呢,除了在這山衝裏已經種的大小麥而外,四周山坡上,我們還可以種播番薯同高粱,再過兩個月,山上種些北瓜,那不是吃的?至於節流,無非是自今日起,大家少吃一點。可是猛可的就讓大家吃半飽,這是不容易的事,隻有先由每人一升減到每人八合,煮粥吃喝稀一點,也就混過去了。我可不懂什麼,自己想到了什麼,就說出什麼,各位以為如何?”鳳池當他說的時候,隻管摸了胡子望著他。等他說完以後,這就點點頭道:“你這話說得很有理的。雖不能全合我的意,也就合之八九了。”朱子清兩手按定了膝蓋,將頭連連地擺了幾下道:“趙二老爹之言是也,有不從者,天厭之,天厥之。”那錢總丁三老籠了袖子坐在一邊,隻聽他們議論。等他們都說完了,便道:“話是如此說,做起來,怕沒有這樣容易。”趙二老爹搖搖頭道:“我也卑之毋甚高論嗬,還難嗎?”鳳池坐在上麵,已經是對丁三老爹的臉子打量一番,很顯然的,並不把他的話當作平常。等趙二老爹把話說完了,這就向丁三老爹點點頭道:“無論辦什麼,沒有動手的時候,總得詳細計劃一番。能做不能做,還在其次,隻問當做不當做。既然是動手做起來了,這就不管他難不難,我們一定要順了這條路線走去。你老爹說得不容易,一定也有你的道理。你可以說出來,我們大家參酌參酌。”丁三老爹倒不怎樣慌忙,微微地笑道:“這事也是顯而易見的。現在才是二月中,我們這山衝裏的麥,又種得遲,恐怕不到四月尾不能割麥,這就快要熬兩個月。麥的收成,不知道怎麼樣,就算十成收,大小兩個山衝全算起來不過二十擔,全山上五六百人,一個人能分多少麥?說到瓜薯高粱,那日子更遠了。再說我們山上這些壯丁,除了守寨門,還要在崖上巡山,恐怕也沒有什麼工夫來種莊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