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合圍以後(3 / 3)

鳳池聽著他的話,微偏了頭,默然地聽著,並不去攔阻他。可是怒壞了在一旁的朱子清,他突然站起來,將一隻大袖子一舉,叫起來道:“丁公此言差矣!我們上山寨來,明明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能撐持一天,就撐持一天。沒有麥吃何害,還有滿山的樹皮草根。我們既有今日,隻當堅營死守,以待機會。賊兵是烏合之眾,與我們又無不共戴天之仇,稍圍數日,見山寨不能破,自會解圍而去,何必還等麥熟。依我兄之言,竟是頹喪我們的士氣,我不敢聞命。”他之乎者也鬧上了一頓,頸脖子上青筋直冒。那下巴上的胡子,更是顫巍巍的,簡直氣昏了。鳳池向他招招手道:“子老何必生氣,丁三老爹也不過是一番前後顧慮的話,我們也絕不能夠為了糧食有點不足,就下山投降。隻要我們明白了自己有這一點子難處,趁早能想點法子來援救,那也是好事。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朱子清最是信服鳳池的話。鳳池這樣勸說著,他就不作聲,翻了兩隻大眼睛,對全座的人看看,然後歎了一口無聲的氣坐下去。鳳池道:“剛才丁趙朱三位老爹說的話,都很有理。糧食自然總有一天完的,但也不是馬上就完,我們不必先害怕起來。軍事是千變萬化的,長毛究竟能圍我們多久,這實在說不上。也許明天官兵到了,他們就要逃走,隻是我們總要謹慎,不可大意而已。好在我們山上還有一點食物,先照趙二老爹的話,把糧食就減少起來再說。種莊稼的事,說不得了,隻要是不當練勇的,無論男女多少,一齊出來動手,做不動重事,也要做點輕事。自今日起,絕不許有一個吃飯不做事的人,我的女人,她今年五十四歲,除了做飯,我就要她下田種麥,在山地上種豆子,多出一點糧食,總可多熬一些時,到了不能熬的時候,我們也不能尋死,飽餐一頓,一齊說下山去。不能殺的人,大家全在山崖上跳下去,死個痛快,也免得落在他人之手。我沒有什麼妙計,妙計就是,下了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死的決心。”朱子清這就站起來,兩手拱著,高舉過頭頂,正著麵孔,把頭微微搖了幾下道:“鳳老此言,千古不磨之論也。隻要我們能下一個死的決心,什麼事不能做到。從今日起,我們就依了這條路走了。”鳳池看到在議事廳裏的人,全都帶了一種興奮的樣子,知道自己這一番話,全把大家說動了心,這就向大家道:“現在我們就是這樣一句話,可以散席了,所有以後推行的辦法,那就全由丁三老爹去著手,有行不通的時候,我們再來集議。好在這件事也不是今天就辦,慢慢想法,那也不要緊的。”於是朱子清先生,首先離席,出門回家而去。他們家隻有他的老妻陳氏和他的女兒朱秋貞。為了子清老爹,來著他一腔乾坤正氣,不許逃難,所以她娘兒兩個,也就在這天明寨上安身了。他們雖缺少壯丁,可是家裏的茅屋,都是練勇代為搭蓋的,卻也和別家一樣。進了那石牆門,地麵上亂蓬蓬地堆了許多茅草,在茅草上放了鋪蓋衣服之類,陳氏、秋貞全在亂草上盤膝坐著,手裏各拿了針活,低了頭不曾理會外麵有人進來。

子清呆呆地站在一邊,側身向她二人望了許久,忽然昂起頭來,歎了一聲道:“今何日也?你們還好整以暇,在這裏做斯文事,真是不知死之將至。”秋貞看到父親這種樣子,立刻站起身來,微笑著道:“爸爸為什麼麵有憂色?”子清將兩手一拍道:“現在這山寨讓長毛圍困得前後不通,我們殺是殺不出去,就是老守在山上,這糧食也快要吃幹淨了,眼望前途,實在虛無縹緲得很,我這樣大年紀,一死何足惜,隻是這山上的人,男婦老少,有什麼罪,都要死在刀斧之下?”陳氏將兩手按住了懷裏的針活,也昂著頭歎了一口氣道:“事到於今,我們還顧得到將來嗎?還不是過一天就算一天嗎?”朱子清向她母女兩人看了一眼,然後慢慢地坐了下來,籠了袖子,盤膝坐著,翻了眼睛,向屋頂望著,又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陳氏道:“你生什麼氣?事到於今我們都把死字扔到一邊,人總有一死的,遲早一般,也犯不著放在心上。秋貞,你倒杯茶給父親喝去。”秋貞早是兩手捧了一杯開水悄悄地送到子清麵前,低聲道:“父親,你喝一點吧。”子清手捧了茶杯,向秋貞注視了一會,冷笑道:“你這孩子,好八字!”秋貞忽然聽到父親這一句話,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不由得臉上一紅,轉著眼珠,倒退了兩步。子清才知道是自己的話重了,想到了不教而珠,不是忠心之道,便喝了兩口水,放出很平和的樣子,向她道:“我並非說你的命不好,我是說這全山寨的人,命都不好。將來這山寨一天破了,我們是同歸於盡。”秋貞也知道父親是一種安慰的話,便笑道:“你老人家也是太慈悲了,自己的身世,還不能顧全,哪裏能顧這全山上的人?”子清手摸著胡子,微搖了幾搖頭道:“孩子,你不要小看了人啦。假如我願意拚了這條老命的話,也許我就救了這全山的人了。哼!你是不可小量了我的。”這不但秋貞聽了這話有些驚異,就是陳氏也對他望著,不知他用意何在,可是這位書呆子,果然生出一層風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