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青立刻攔著道:“子老下山去,若是到汪四哥營裏去,他念著翁婿之情,我想他還不敢怎麼樣。若是到汪孟剛那裏去,凡事他自己做不得主的,有個頭兒黃執中在那裏。到了那地方,恐怕不容子老爹開口,就要非刑相待。”子清昂著頭笑道:“果然如此,那是我的幸事,我就死得其所了。假使他們把我的首級掛在轅門,望你們對著我的頭大笑三聲。話已說完,大家散開,讓我爬下山去。”立青道:“子老縱有這種見義勇為的誌氣,但是我們在這裏守卡子的,看到子老從容下山,毫不加以攔阻,在我們職責上,可有點說不過去。子老要走也可以,等我把家父請來,商議個萬全之策。”子清將兩腳一頓道:“你若是這樣攔了我的去路,我不爬山,由崖上跳下去了。自然,這時,你們團團將我圍住,我無如之何。然而你們不能晝夜全看守住了我,隻等你們有一個不留神的時候,我就向崖下跳著。到那時,你沒有救下我這條老命也還罷了,而且我要做那救這全山人的大事,你也沒有讓我做出,那豈不是一舉而兩失之?”說著,他分開眾人,就要跑。四五個人同時將他拉住,哪裏讓他走開。子清急了,立刻賴到地上,向大家大磕其頭。口裏還道:“我這裏九頓首以請,隻望大家把我放了。”他口裏說著,頭碰了地麵,真還哄咚作響。立青看了,真是老大不忍,便跑向前,兩手將他攙著。因道:“老伯,你這是怎麼了?你果然要走的話,我們做晚輩的,又怎麼攔阻得住?不過這樣重大的事情,議論得更詳細些,大家隨著也放心些。”子清道:“有什麼放心不放心,無非一死而已。我已經把死字看作事之當然!那還有什麼放心不放心呢?”說著,他摔開眾人的手,又有向崖下奔跳之勢。立青隻得一伸兩手把他的去路攔著。因道:“子老爹,你何必著忙?你果然要下山去,就是你自己所說的,誰也攔阻不住。我們現在所要同你老談上兩句的,就是我們在這裏把卡子,也擔著我們一分職責,白白地把你老爹放走了,不但公事上說不過去,就是對於朱伯母,也有些說不過去。隻要是同在山上的人,我們全不能看了他去送死,何況你老爹還是年尊輩長的人呢。”子清道:“依著你要怎麼樣?”他這句話問得很沉著,似乎已經有了生氣的意思在內。立青笑道:“我們做晚輩的,怎敢把您老人家怎麼樣呢?不過請你老人家到卡棚子裏去坐一會子,我們談上兩句。你真要下山,那我們也可以聽你的便。隻是望你把話對我交代清楚,我們有一個交代就是了。”子清周圍一看,練勇是把自己圍得水泄不通,待要逃走,萬萬不能。便點了兩點頭道:“好吧,就依了你們,到棚子裏去坐一會兒。假使我要決心一死的話,諒你們也救活我不了。”說著話,他是不再猶豫,跟著立青到卡棚子裏去。立青在攔著了子清以後,早就暗暗指揮了一個練勇,趕快到衝裏去報信,所以在這個時候,鳳池帶了幾個燈籠火把,眾擁而來。他首先闖進卡棚子,氣喘籲籲地向子清望著道:“子老,你為何這樣的固執?”朱子清本坐在草堆上,這時突然地站起,走到他麵前,拱了一個揖道:“君子成人之美,我兄此來,是不成我之美也。誌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鳳翁為三十年貧賤之交,欲我成仁乎?欲我害仁乎?”他老先生雖然執著很堅決的態度,願意一死,可是他說起話來,依然還是滿口之乎者也,問得那些種莊稼的人,全是瞪大兩眼向他傻望著。鳳池便向他道:“子老果然有那番視死如歸的決心,我做朋友的,決不能夠短了你的誌氣。”朱子清道:“那就很好,你不要攔住我的路,讓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