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鴿撲棱棱地振動翅膀,向潼川城高飛而去。不到一袋煙的工夫,上百的捕快氣勢洶洶地撲向涪江左岸的觀潮亭。
劉駝子與張華敏相視一笑,那笑意再明白不過了,任他布衫老翁是神仙,也逃脫不掉上百捕快的圍捕。
就在二人會心一笑之際,布衫老翁竟攜紅衣少女縱入涪水,向著下遊踏浪而去,瞬間沒入右岸柳林中。
眾人驚得目瞪口呆,此賊恁如此了得?
張華敏默不作聲,再無心思遊玩。匆匆和劉駝子告別後,無精打采地回到府上,晚飯也懶得吃,早早上床休息。
是夜,明月高懸。
張華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時難以入眠。突然,他聽見窗欞上嗶□有聲,忙披衣起視。朦朧月下,一女如仙,乃隨行老翁左右之紅衣少女也。
紅衣少女隔了窗戶,對張華敏輕聲說道:“我家主人欲邀公子小酌,不知可否?”
張公子聽了紅衣少女之言,恐疑有他,便欲推辭。但細想自家大院向來戒備森嚴,這小姑娘卻如入無人之境,似這等能耐,去與不去又有何兩樣?當下跟隨紅衣少女,來到院外。
小姑娘牽了張公子的手,叫他閉上雙眼,反複叮囑他千萬不可睜開眼睛觀看。
張華敏依言而行,突覺雙腳離地,好似空中飛行一般。行約一刻時分,又穩穩地停於地上,耳畔不再有“呼呼”的風聲。
張華敏睜開雙眼,月色下,一溪宛然如畫。溪畔泊著一艘彩繪樓船,高約二丈餘。
布衫老翁揖迎登舟。
二樓船艙甚軒,中置一席。桌上所盛酒肴,擺設精美絕倫,實非世間常人所能見。
紅衣少女嫋娜立一旁斟酒,布衫老翁與張華敏端坐上下席,二人飲者皆大觥。老翁每吃一觥,必言自己之生平,多為賑貧恤困除暴安良事。
張華敏幾度欲語,皆被老翁所阻。其款款而言道:“公子人中俊傑,老朽實憐愛之,今日夜飲,望公子體察老夫一片良苦用心。”
酒過三巡,二人棄舟登岸,尋一大石,端坐石上靜聽瀑聲。
紅衣少女抱一琴至,甚古。
老者端坐石上,置琴兩腿間。俄爾,雙眼微閉,靜息良久。
時,月華灼灼,四野空寂,唯瀑聲爽爽。
約莫一盞茶時,但見老翁兩臂輕舒,十指揉弦。頃刻間,一曲高山流水,從指尖流出,聲韻古雅而高妙。
張華敏垂眉閉目靜坐一旁,直聽得如癡如醉,若遊仙境。
一曲終了,唯山空水遠,林木悠然。
老翁笑著對張華敏說道:“公子天姿聰慧,終必為貴人。”囑咐紅衣少女置筆硯,揮毫疾掃數行,封緘與別。
張華敏見布衫老翁與紅衣少女仙人一般隱去,心中甚是留戀,獨坐大石上,久久不肯離去。他將布衫老者的言行,從頭至尾細細地想了一遍,思之再三,頓覺滿腔清風鼓蕩,遂長嘯而起,向潼川城飛奔而去。
張華敏連夜趕回家中,將布衫老者相邀之事細細說與父親。二人燈下啟緘觀看,函內語言乃曆數張廷玉的諸多惡行罪狀,大都與事實相符。
翌日晨起,張廷玉父子二人均發現所臥之枕,被人斬為兩截!
枕畔留白絹一幅,上書數行,字曰:“父改前非,子改父惡,以枕代爾,好自為之。”
張廷玉默不作聲。
張華敏私下與父親商議,棄掉潼川府所有家產,徒手歸隱雅州鄉下,全家人耕讀為生。
大明正德十二年丁醜科,張華敏廷試一甲第二,高中榜眼。後官至武英殿大學士,成當朝賢相,自號芝溪漁童,以紀念當年布衫老翁的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