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邊倦客停蘭棹,樓上何人品玉簫?哀聲幽怨滿江皋,聲漸悄,遣我悶無聊。
這一闋詞乃是元人曾瑞所作,詞中景況百般無聊,正好符合王如山此時此刻的一番心情。
王如山是順慶府太平鎮上數一數二的大紳糧,家有良田千頃,屋舍百間,佃戶遍布九鄉一百二十個村,一年僅是地租的進項,就多達萬兩白銀之巨。照理說豐衣足食的人,大多內心充實而恬淡,可王如山偏偏又是一個心比天高的人,肚皮裏雖然沒有多少文化,但卻始終有一顆急公好義的心,時常擔心張家斷了口糧,李家缺少衣裳。
今天是小滿,正是農忙時節。一大清早,王如山就把下人們吆到鄉下去查看農情,順便收些租子回來。
時值晌午,天氣十分悶熱,王如山搬一張涼椅,躺在莊院的水池邊納涼小憩。池畔的柳條一絲一絲閑蕩,枝頭上的新蟬隨著涼風吹拂的節奏,也一聲接一聲地鳴噪。
王如山眯著雙眼,那一顆漸漸清涼下來的心,猶如池中嫩綠的小團荷,一蕩一蕩地輕晃,臉上盡是無限愜意的滿足。
廚房裏飄來一縷一縷甑子幹飯的清香,王如山這才覺得肚皮餓了,正待去膳堂用膳,一眼看見去鄉下收租子的人,一個二個蔫不拉嘰地陸續回到莊上。他心裏納悶兒,龜兒先人板板些,好端端的為啥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下人們一邊擦著臉上的汗,一邊無精打采地報告說,硬是怪得很呢,鄉下那些佃戶家的男人都不在屋頭,不僅租子沒收到一粒,更可怕的是,地裏沒有人耕作,全都雜草叢生一片荒蕪,隻怕到了秋收時節,也沒有租子可收哈。
王如山聽到下人們這麼一說,剛才那份悠閑的心情自然就沒有了。他不相信下人說的話,莊稼漢子不種地,一家人靠什麼度日?難道來年春上喝西北風嗎?
王如山沒有了好心情,連好胃口也沒有了。他飯也懶得吃,吩咐管家準備了遮陽的草帽,擇近到大王莊走了一趟。
哎呀,硬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田間地頭果然雜草叢生,五黃六月的天氣,居然看不到一棵禾苗!
佃戶不種地,財主慪斷氣。
王如山感到莫名其妙的心痛,更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他一連走訪了幾家佃戶,迎接他的無一不是老弱婦幼,精壯男丁一個也沒有見到。
王如山大惑不解,連忙詢問究竟是什麼緣故。
佃戶們見王老爺相詢,無不痛心地訴說道:“老爺有所不知,今年春上,一夥粵人來太平鎮開設賭局,初時參與博彩者手氣特別好,大把大把地贏了不少銀子,四鄰間便哄傳開來。一時間內,太平鎮九鄉二十八裏的人蜂擁而至,整日吆五吆六狂賭不止。誰知後來局勢慢慢變了,任你下多少注,一律血本無歸。鄉人賭紅了眼,哪還有心思打理田間的莊稼?”
王如山一年中有大半時間住在順慶府城裏,即便住在太平鎮自家莊園裏,也很少到鄉下走動,哪知什麼“鳥”人開設賭局之事?他本想多了解一些情況,一幹羸弱婦孺知道的都說了,再往深裏探究,便說不出更多的子醜寅卯來。
鄉親們見王老爺皺著眉頭,不再說話,紛紛痛哭流涕地說道:“我們是老爺的佃戶,端的是您老給的飯碗。願王老爺給我們做主,否則鄉親們就沒有活路了。”
王如山真是沒有想到,太平鎮會發生這等怪事!他望著眾位鄉親可憐巴巴的眼神,暗罵一聲粵人可惡。莊稼漢子不種地,一家老小拿鵝卵石填肚皮?王某人又到哪裏去收租子?!
王如山越想越惱,語氣十分堅決地說道:“鄉親們盡管放心,我王某人自會為你們主持公道!”說完,氣呼呼地告別眾人,回到太平鎮上。
他沒有直接回自家的莊園,而是一個人在鎮上轉來轉去,偶爾和熟人們打聲招呼,兩隻眼睛卻不停地在茶鋪酒樓裏睃來睃去。
太平鎮東鄰順慶,西傍遂州,乃川北水陸要衝,鎮子雖然不是特別大,街市卻很繁榮,人來人往的好生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