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晉升之事這輩子是徹底無望了。
窗外殘月斜掛,清輝無言地照進房間。張永康披衣坐窗前,喚師爺曾三過來夜談。
曾三跟了他三十年,從未有過二心。他也從不把曾三當外人,心裏有啥不明之事,總愛向其求教,有什麼煩惱之事,也總愛向他訴說。
曾三聽了張大人的疑惑之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張永康不知道曾三何故發笑,責詰道:“爾敢恥笑本官乎?”
曾三正色曰:“小的怎敢取笑大人?實則是大人憨厚可笑。您平時裏隻知埋頭做事,一點不諳官場之道,此乃權術也。梁中舒所言非指大人業績無長進,實則是說大人所呈銀兩沒有長進罷了。”
張永康聞聽此言,良久不語,似略有所悟。
潼川府所屬州縣的大小官員們,誰不知道梁中舒這個人?雖然粗俗不堪,卻喜歡附庸風雅,尤好收藏古今名人字畫,凡有持字畫奉送者,不論真偽一律賞識有加,為此還鬧出過不少的笑話。
張永康想到家裏收藏的吳道子《孔雀開屏圖》,那可是絕世珍品啊!唉,現在而今眼目下,隻好忍痛割愛了。
梁中舒三言兩語打發張永康走後,很得意地坐在書房裏品茗把玩古董。今年春上鬧元宵,梁中舒去遂州賞燈,聽人說起張永康收有唐人字畫,當時就垂涎三尺,恨不得馬上據為己有。原本以為今天他會帶來獻給自己,結果卻隻給了區區一萬兩散碎銀子。“呸!遂州那個肥缺給你張永康,門都沒有!”
曾三雖然做通了張永康的思想工作,張永康卻再不肯去見梁中舒了。曾三無奈,隻得托人轉彎抹角呈告知府大人,張永康有意將吳道子畫作呈獻給他。
在梁中舒眼裏,張永康就是茅廁裏的一坨石頭,又臭又硬。現在不同了哈,聽說他有意將吳道子的手跡送給自己,歡喜得不得了,托人傳話給張永康:“遂州一職,非君莫屬。”
清明,有富商從南方來射洪縣城,執帖拜訪張府。張永康不知南人所圖,迎入客廳議事。
甫一坐定,南人就迫不及待地問道:“聽說大人有吳道子所作《孔雀開屏圖》,不知可否讓在下見識見識?”
張永康前日得了梁中舒允諾的準信,正高興著呢。心想此畫早晚歸了那個粗人,讓客人看看又有何妨?遂吩咐管家將畫懸掛在廳壁上,任由南人觀賞。
南人見之,始而驚,繼而喜,終狂呼亂號,願出百萬之金購買。
張永康將信將疑,認為南人相戲於己。
南人正色曰:“此畫乃吳道子真跡無疑,傳世僅此一幅,價值何止百萬?”
張永康見南人說得真切,不像誑言,心思起了變化。暗自揣度到,自己已年近六旬,就算爭得遂州一職,也不過數年任期而已,何苦將一幅絕世名畫糟蹋了?更何況是送給一個自己毫不喜歡的粗俗之徒!
張永康心裏這麼想,嘴上卻說:“此畫已有買主,豈可失信再轉賣於你?”
南人聞言,立即臉紅筋脹,一副情急拚命的樣子。他知張永康所言已有買主是假,實則嫌他出價太低,遂狠心出價一百二十萬金,勢必要買下此畫。
張永康假意推脫不得,二人擊掌相賀,當場出具文書,簽字畫押成交。
南人說他的家鄉遠在南海,需回府上取款前來購畫,再三叮囑張永康等他三月。粵商交了五萬定金後,歡天喜地而去。
張永康一夜暴富,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整日裏喜氣洋洋。
同僚們見了,私下裏瘋傳他與知府大人沾親帶故,早已得了遂州一職。
張永康聞言後笑而不語,如此高深莫測的神態,更是讓人確信所猜不差。同僚們便有人前去他的府上走動,欲為日後方便埋個伏筆。
知府梁中舒久不見張永康前往送畫,不免有些著急。他派心腹之人三番五次前去暗示,均不見任何動靜,不由得勃然大怒,恨其言而無信,遂密函飛呈姐夫高拱,委蓬溪令李涪山做了遂州牧。
委任狀送達之日,同僚皆驚。唯張永康不為所動,依舊笑容燦爛如花,在家裏掰著指頭算日子,耐心等候南人的佳音。
轉眼過了中秋,卻始終不見南人的蹤影,張永康暗自焦慮,心裏不由得敲起鼓來。一日,偕夫人到潼川府雲台觀遊玩,遇見知州李涪山及其隨從十餘人觀中進香。內有一人,甚為眼熟,張永康藏在暗處仔細觀察,確信乃南人無疑。
有識之者曰:“此人乃李涪山師爺謝忌是也。”
張永康聞言,跌坐於地,良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