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賊皆詫異,船老大居然敢不甩視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團團圍了上來。
宛兒見之,忙從後艙奔出,張開雙臂護住父親。
賊首倚前艙左門枋,陡見燈下奔來一人,動作幹淨利索,微微吃了一驚。待要側身反擊,卻見宛兒嬌喘連連,麵呈桃花,一時淫心頓起。遂笑嘻嘻地收了鋼刀,直將一雙毛茸茸大手,往宛兒臉上摸了過去。
宛兒見蓑衣人如此無禮,不由得杏眼圓睜,當下雙掌翻飛,“砰砰”數響,蓑衣人胸前如遭錘擊!
蓑衣人“噫”一聲,揉了揉隱隱發痛的胸口,大聲喝喊道:“老六,給我拿下!”
船頭右側處,一精瘦漢子聞聲而出。手裏的鋼刀在宛兒麵前晃了晃,旋即將其擒住。
一直靜坐船頭吸煙的船老大,馬上有了動作。其左手在船舷上一按,身子淩空飛起丈餘,右手中那根長煙杆,靈蛇般點向精瘦漢子胸口。
“當”的一聲脆響,賊首左手裏已多了一柄柳葉形鋼刀,薄如蟬翼,細如柳葉。其輕輕架住船老大淩空下擊的長煙杆,右手鬼頭大刀一揮,說時遲,那時快,船老大一顆人頭便落進了江中。
眼見父親被蓑衣人所殺,宛兒悲憤難當,口裏猛地噴出一股鮮血來,眼淚汪汪地團團哭求眾人相助。
滿船之人無一應者。
宛兒心如刀絞,又將哀婉的目光投向張問陶。她已知道,與之形影不離者,乃潼川府衙二公差。
張船山見宛兒相求,壯了膽子,吼一聲衝上前去。誰知剛一挪步,一柄鋼刀已架上了脖子:“知你是今科解元,念你讀書不易且知書識禮,勿亂動,否則一刀宰了!”
張船山兩腳一軟,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遂將頭扭向一旁,不忍相看宛兒淚容。
蓑衣人將宛兒強行拖入後艙。
時,風急浪高。淒厲的哭喊聲從後艙傳出,蓋過“嘩嘩”拍岸的江濤。
……
精瘦漢子心滿意足地走出後艙,惡狠狠地喝令宛兒,啟船夜航。
宛兒淒然地瞥了一眼前艙,默默地往船頭走去,臉上似乎帶有一絲莫名的笑意。
來到張船山麵前時,宛兒突然指著他對蓑衣人說道:“我既答應夜航,定當連夜送爾等到遂州,但此人是我尋找多年的仇人,必須將其趕下船去!”
張船山駭絕,不知宛兒為何如此這般言語。
蓑衣人齊聲說道:“何不一刀斬了痛快!”
宛兒淒涼一笑:“船家夜航,禁忌多多,船上再不能沾染血腥之氣了,否則……”
聽此一說,張船山連忙哀求宛兒,不要將他趕下船去:“你不念適才小生相助之情誼乎?”
宛兒絕情一笑:“你助了我嗎?哈哈,你助了我嗎?!”
船山羞愧難當,連連辯解道:“我是有心相助,但實無縛雞之力啊!”
不論其怎麼哀求,無奈宛兒始終不允。張船山隻得在眾人竊竊私語中,灰溜溜地下了船,兀自站在春雨寒風裏,瑟瑟發抖。
兩公差一直低著頭,自始至終裝作沒有看見一般。
宛兒捋了捋淩亂的頭發,側身來到船頭,坐在船老大領航的位置上,解纜起航。
大木船在黑沉沉的夜色裏,直奔青螺嘴而去。
四個蓑衣人鋪酒食而席,且飲且歌。
青螺嘴越來越近,宛兒始終端坐船頭不動,臉上卻早已淚流滿麵。
蓑衣人見之,頓覺不妙,連忙奔上船頭。
宛兒淒慘一笑:“爹,女兒已為您報仇了!”說完,縱身跳入滔滔涪江中。
滿船之人如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知所措。頃刻間,轟然一聲巨響,船觸岩而沉。
翌日,坊間遍傳青螺嘴沉船溺斃數十人,一時轟動兩川。
唯船山聞之,悲痛欲絕。陰造宛兒衣冠塚於鳳山南麓,與英姑並墳一處。從此埋名隱姓,苦讀於鳳山,終日與二女為伴。
乾隆五十五年春,張問陶進京應試,高中二甲第七名,榜發之日,將此事表奏朝廷。
清皇恩浩蕩,親賜牌坊,頒旨詔告天下。
牌坊曰“烈女宛兒”,船山親書。
牌坊通高二丈餘,築於鳳山南麓。往來梓遂二州官道者,遙遠可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