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涪山彬彬有禮地上前問話,村民們皆搖頭表示不知詳情。唯有店家答道:“此去裏許有王將軍園林,恐其家眷親屬是也。”
張涪山謝過而返。
明日又行至蘆水桃花林,風和日麗依舊,卻整日裏不遇所期,唯見柳林叢中落花伴溪水緩緩流出。
張涪山大失所望,複又書一絕句續於昨日所題之旁,詩曰:“異鳥奇花不奈愁,湘簾初卷月沉鉤。人間三月無紅葉,卻放桃花逐水流。”
如是者半年有餘,張涪山數次來到蘆水,都沒有再見到女郎的蹤影,心中惆悵萬分,隻把一柄遺扇隨身藏在懷中,時時拿出來親近把玩,珍愛如拱璧。
是年秋闈,張涪山進士及第,授翰林編修。越明年,官雅州名山知縣。春三月,赴任途中過簡州龍泉山,正值春風淡蕩,桃花灼灼盛開。
張涪山愛此美景,囑隨行差人飲馬山澗中,自己站在一幢民宅的茅屋前,賞景小憩。
院內有一紅顏老翁,正笑嗬嗬地逗弄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孩童,一邊玩耍一邊曬太陽。老翁見張涪山一身官服立簷下,連忙將稚童交給門人,出來邀請其入宅內飲茶。
張涪山喜莊戶雅潔,信步入內。初入宅門,僅茅屋數間,再經曲廊幽徑,越過小院,步入後園竹林中。眼前豁然開闊,樓台重宇,金碧輝耀,緩步行走其間,恍如隔世。
張涪山隨老翁來到一間雅室裏坐定,少頃奉茶一盞,茶湯平常殊無特別,飲後卻滿口餘香。
張涪山把茶盞端在手裏細細地把玩,終不知這麼平常的茶湯,為何口感絕佳。
稍憩,張涪山飲茶兩盞,便欲辭行。
老翁挽留道:“此去名山不遠,可歇馬用過午膳再行無妨。”
張涪山見老翁之意誠懇,複又坐在木椅上,從懷中拿出那柄珍藏的絹扇,輕輕搖動起來。
老翁立一旁,驚問道:“此扇從何處得來?”
張涪山不知老翁為何如此詫異,忙據實告知:“不瞞老丈,此扇詩書畫俱佳,本令去年春上在遂州蘆水拾得。”
老翁向張涪山借過絹扇仔細觀看,突然匆匆走入側門中。良久乃出,喜滋滋說道:“適才見扇頭小詩,疑吾甥女手筆,入示吾妹,果如是。”
張涪山初入宅門時,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當他聽了老翁的訴說後,心中驚駭不已,繼而大喜過望,旋即隨老翁入別室。
室內錦帳妍麗,幾案潔亮如鏡,四壁的窗花鏤空雕刻,花鳥魚蟲栩栩如生。臨窗置一琴,甚古。
方坐定,有老嫗出拜。張涪山一眼便認出此嫗乃是去歲清明節鎮江寺裏,偕女郎的老婦也。
老嫗見了張涪山卻並沒有認出他來,自言自語地說道:“夫君王忠義,官涼州武威總兵,三年前奉詔西征討賊,不幸中流矢身亡。奴家遂攜女返蜀中遂州,隱於蘆水旁。小女玉兒,年十六,到溪畔遊玩偶失此扇,不意為大人所獲,莫非天意乎?”
張涪山不知老嫗口中的“天意”何指?願聞其詳。
老嫗述曰:“玉兒溪畔失扇,曾數返尋找,皆無所獲,唯溪樹上題二絕句,吟哦甚歡,至今猶誦之。”
張涪山請誦其詞,乃自己蘆水柳樹所題之句也。
老嫗端視良久,恍然大悟道:“大人莫非清明鎮江寺題詩者乎?”
張涪山微微欠身,答曰:“酒後孟浪,恕小生無禮。”
老嫗聞言,大喜,囑咐侍女速到內室傳喚小玉。
侍女入內,良久不至。
老嫗高聲喚道:“玉兒何無理至此?可知溪樹題詩者乎?枉自沒日沒夜地念念不忘。”
環佩響如連珠,旋即有女郎嚴服靚妝而出。果然是溪畔所見的麗人,一年不見,越發的玉姿芳潤。
張涪山心頭狂喜,竟情不自禁地責詰道:“那日一去不複還,苦煞小生數往尋覓。”歡喜之情溢於言表,語氣儼然如故交。
女郎低首輕聲應曰:“去歲春上,妾隨家慈到龍泉探望郎舅,至今未返蘆水,奈何?”
二人相談如故人,論及文學事,話語滔滔不絕。
午時用膳,美具精食,世所罕見。餐畢,張涪山珍重辭謝。老嫗攜小玉相送道旁。
女郎突含淚吟誦道:“聞郎夜上木蘭舟,不數歸期隻數愁。半幅禦羅題錦字,夢裏相贈玉搔頭。”
張涪山馬上拱手相別,心中戚然:“碧窗無主月纖纖,桂影扶疏玉漏嚴。秋浦芙蓉偏頭笑,半簾斜映紅燭軒。”
春風淡蕩,桃紅亂墜,張涪山數度回首。小玉扶柳道旁,久久不願離去。
是年五月,張涪山派人往聘。又三年,花好月令之期,二人喜結連理。
小玉妙解音律,通貫經史,張涪山心甚憐愛,時常不離左右。二人夫唱婦和,感情甚篤,至九十高齡,雙雙無疾而終。家人造一巨墓合葬遂州蘆水,人稱鴛鴦墳。其人其事,裏人至今猶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