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州城的渠河邊,有一條遠近聞名的花街。
陽春三月,臨水而建的吊腳樓綽約而有詩意。依依的垂柳,掩映著一河碧水,緩緩蕩漾。設若天氣晴好,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時常會見到穿紅著綠的年輕女子,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像花蝴蝶一樣飄逸在渠河兩岸的嫩綠裏。那一雙雙春光波動的媚眼兒,似小蝌蚪般黑亮鮮活,如妖,讓人見了心酥骨軟。
花街充滿無限的誘惑和讓人不可名狀的想象,外鄉的男人們莫不以到過遂州花街而自豪。花街上的姑娘們個個花枝招展,每每有認識或不認識的男子打街上走過,她們就會主動迎上去嬉笑打鬧,直到人家大聲嗬斥,才蜜蜂一樣嗡嗡地散去。當然,也有個別風流神仙,懷裏揣了大把的銀子,專門到這裏來尋花問柳,其結果往往是滿麵春風而來,又垂頭喪氣而去。
花街熱鬧倒是熱鬧,城裏的居民卻從來不光顧這裏,以致好端端的一條順河街,大白天裏,愣是見不到幾個行人。隻有到了燈火朦朧的晚上,一街鶯歌燕舞燈紅酒綠,才有了醉生夢死的繁榮。
牛二是唯一住在玉堂街卻愛來這裏的人,他到這裏來不是為了拈花惹草,而是為了打麻雀(將)牌。牛二玩牌的級別很高,不像其他的賭徒,喜歡四個人圍一桌,呼來喝去地熬更守夜整通宵,他說那樣打牌莫得意思,沒有賭的境界。他到花街的茶園裏找人賭技,一般是三個人博弈,賭場上叫作“搬拗角”,或者二人較技,謂之“對摳”。
花蝴蝶是牛二的老婆,年輕的時候很有幾分姿色,是玉堂街上公認的街花。平時裏,花蝴蝶打扮得妖裏妖氣,三十多歲的人了,動不動還發嗲。常言說得好,跟好人學好人,跟著端公學跳神。花蝴蝶當姑娘的時候,人見人誇的乖巧,自從跟了牛二後,唉,就日怪了!原本不錯的小姑娘竟然沾染上了不少的惡習,性格也變得粗俗不堪,凶悍得像隻母老虎,鄰人們都有些怕她。
花蝴蝶看見牛二三天兩頭往花街上跑,以為他去嫖女人,揚言要剁了他的六指頭。嚇得牛二瘋跑了一條玉堂街,讓鄰居們很是好笑了一陣子。
牛二天生異相,左手歧指有六個指頭。南街算命的王瞎子說:“手生六指,不勞而食。”牛二從小信了這句箴言,卻大半輩子找不到發家致富的門路,後經朋友指點,賭博乃是不勞而獲的唯一途徑。遂一頭紮進賭場不能自拔,“擲骰子”、“推牌九”、“打雙陸”一路濫賭,渾身輸得精光,差一點把花蝴蝶作賭資抵押給了別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牛二的賭運好了起來,逐漸印證了王瞎子的話。他私下裏告訴過別人,說自己有一本專門介紹麻雀牌賭技的秘箴,已習研半年有餘。偶爾從他嘴巴裏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術語,諸如“天蓋地”、“地包天”、“龍擺尾”、“虎遁形”,還有什麼“渾水摸魚”、“瞞天過海”等,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在市井小混混眼裏,牛二不再像以前那樣啥賭都沾,現在隻迷“麻雀戲”了,顯然已得了“道法”。
花街上除了怡紅院外,最熱鬧的地方就是富樂坊了。這是一家占地十畝的大賭坊,江湖傳言後台為潼川府某政要,牛皮哄哄地誰也不“睬”。
牛二練了牌技,手爪爪癢得抽風,偷偷溜進富樂坊觀摩,久而久之,就坐到牌桌前,要求賭一把。
莊家見他麵生,以為是初入道的“雛兒”,便有意釣他,故意撒下大把的銀子作誘餌,讓他嚐了不少甜頭。
牛二天生膽大,暗笑莊家“哈包”娃兒一個,居然把自己當成了冤大頭。他哪管別人在放長線釣大魚,隻顧放開膽量賭去,並時不時地摻和一兩手書上介紹的技藝,幾個回合下來,牛二還真的贏了不少的翹寶銀子。
花蝴蝶眉開眼笑,更加的風情萬種。
富樂坊的莊家看走了眼,心痛幾百兩白花花的紋銀打了水漂,下決心要宰回來。
牛二胸有成竹地坐在賭桌前,不顯山不露水,每每把富樂坊請來坐莊的高手,殺得片甲不留。莊家恨得牙幫癢癢,又不便跟這種人翻臉,暗地裏派人給他送去一千兩銀子,捎帶一柄精鋼小刀。
牛二知趣,不再去富樂坊混賭了。每日坐在自家屋裏,潛心修煉技藝,偶爾有人慕名前來挑戰,牛二亦不拒絕,動輒以百金下注。
設若鄰人再問麻雀賭技秘箴一事,牛二一定搖搖頭不置可否,隻給人一個詭譎的笑,讓人摸不著頭腦。人們越發相信,牛二真會“混元四象之法”(一種麻雀賭術),要不他怎麼可能每戰必勝呢?!
牛二的名氣越來越大,前來遂州玉堂街找他較技的人,多如春日過江之鯽。
街坊鄰居私下裏笑侃曰:“黃鱔成蛟龍,草雞變鳳凰。”
誰不知牛二的祖上靠做麻糖生意度日,傳到他老爹手上,也頂多是一個擁有五六個鋪麵的小商販,雖然生活得較一般人家滋潤,但卻稱不上殷實富有。自從牛二迷上麻雀戲後,不知道是賭技好還是賭運好,抑或二者兼有,反正贏了不少的銀子,拿花蝴蝶的話說,牛家要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