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宇霆側著耳朵,正在等著他的下文:“那麼,……貴國政府將采取何種對策呢?”
“對策?”河野眼珠一轉,舉著的茶杯又慢慢地放了下來,臉上激憤的情緒也被詭譎的笑意所取代,他眯起眼睛望著楊宇霆,“啊……我們把希望寄托在楊將軍身上!”
真是狡猾的狐狸!楊宇霆這時將向前探著的身子,往沙發靠背上一仰,冷笑了一聲:“我,恐怕是愛莫能助啊!”
做為日本留學生的楊宇霆,一是深知河野大作的奸詐刁滑,二是他清楚日本人的性格:他們想收買軟骨頭,但絕不欣賞軟骨頭。所以,楊宇霆總是引而不發,絕不首先剖露自己的內心。
“楊將軍,你太謙虛了!”河野笑著說,“世上何人不知你是東三省行星式的人物啊?但不知,楊將軍準備如何使用自己的威望和實力呢?”
“這……還望河野先生指點。”楊宇霆依舊是含而不露。
河野看出楊宇霆在同他玩弄心術,於是他微笑著站起來,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走到書櫃前,順手拿起了一本橫放著的日文書。其實,這本書,河野在他一進屋時就窺見了。這是河野前些時送給他的,是賴山陽氏寫的,名叫《日本外史》。河野信手翻開,看到紅鉛筆正夾在德川家康那一章上,河野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微笑。這章講的是這樣一個故事:德川家康年輕的時候曾追隨豐臣秀吉,滅掉了北條氏,實現了稱霸大業。在豐臣秀吉死後,德川作為重臣輔佐秀吉的繼承人——年輕的秀賴。後來,德川家康毫不留情地逼迫秀賴自殺,奪取了政權,開創了德川幕府統治的新時代,德川由此成了曆史上有名的人物。
“楊將軍,您怎樣看待德川這個人哪?”
“以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來看,德川氏恐怕難以稱為仁義之君。”
楊宇霆一本正經地回答,他腰板挺得直直的,正襟危坐,臉色嚴峻得象一塊青石,神態中保持著他那慣有的傲慢和尊嚴。
河野望著他那副驕矜的神態,差一點笑起來。當然他還是忍住了,他抽出書中的紅鉛筆,輕輕地敲打著:
“楊將軍不是正準備效法德川氏,以推進自己的事業嗎?”
這一針,捅得楊宇霆頓時跳了起來,傲慢驕矜的神態消失了,直急得他臉漲得紅紅的。這是掉腦袋的事,怎麼能開這種玩笑呢!
這樣一來,河野反倒平靜了,他回到那貼地無腿的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眯著眼睛,靜靜地聽著楊宇霆的極力剖白。楊宇霆一反剛才的含而不露,唾液橫飛、滔滔不絕地講起他與張家父子的關係,講他與張學良的肝膽相照之情,講他們患難與共的戎馬生涯……
河野一邊聽著,一邊一口一口地吞吐著煙霧。他的煙癮很凶,他不喜歡抽香煙,覺得那不夠勁、不過癮,他從腰裏掏出一隻大煙鬥來,叼在嘴上了。看上去,他似乎在聽取楊宇霆的講述,實質上他在欣賞自己吐出的煙圈兒。那白色的煙圈兒一個個地升騰開去,漸漸地化成了浮蕩的雲霧……過了一會兒,他見楊宇霆講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煙鬥,慢慢地從西裝懷裏掏出一份材料來,遞給了楊宇霆。
楊宇霆一見,他的臉霎時間變成了灰色,雙手就象被燙了一樣,立時象發瘧疾一樣的哆嗦起來。
這是10月7日楊宇霆在河北灤州與白崇禧秘密談判的記錄。上麵寫有他們達成的裏應外合,推翻張學良,由楊宇霆取而代之的秘密協議。
“這大概不是無中生有吧?”
“啊,這……您是從哪裏……”
楊宇霆大驚失色,肥胖得打折的下頦惶駭地顫抖著,以至說話都語無倫次了。
河野望著楊宇霆這驚恐的神色,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得那樣開心,那樣放肆,連臉上那道刀疤都漲得鋥鋥發亮了……
楊宇霆迷惑地望著河野,越發不明所以,手足無措了!
“楊將軍,不要緊張,你的這個機密張學良是不會得到的。”河野用手撫弄著煙鬥,寬容地說,“今天,我到這裏來,是想表明我們的態度,對於你們秘密協議的實施,我們日本軍部願助將軍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