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傍晚,沈陽城已是秋風瑟瑟、陣陣清涼了!幾天會議下來,隻攪得張學良精疲力盡了。過去,他返回少帥府時,總喜歡一步跨兩個台階,借以鍛煉體力。可是今天,每上一個台階他都感到是巨大的負擔,兩腿象灌鉛一樣顯得格外沉重。
一進於鳳至的臥室,他便撲倒在床鋪上,雙手托著後腦勺,仰躺在軟床上盯視著天花板出神。於鳳至連忙派人做好酒菜給他送來,可是連催了數次,張學良總是推說不餓,不想吃。
見此情形,於鳳至知道準是軍政高級會議模棱兩可,沒有定向。她望著憂思重重的張學良,心裏也很沉重。張學良近來因政務繁忙患有胃病,身體越來越孱弱了,如再這樣憂慮過重,食不安睡不寧的,豈不要拖垮嗎?
為了讓張學良分分神,散散心,於鳳至走到張學良床邊,輕聲地說:
“漢卿,你去看看小妹吧。”
於鳳至知道張學良極其喜愛趙四,而趙四也的確討人喜歡,她屬於新派人物,那些西洋的娛樂她樣樣皆通,什麼跳舞、打牌、玩高爾夫球、遊泳等等,都能陪著張學良玩。所以,張學良每次去,趙四總能想方設法為他分愁解憂。
“小妹,她怎麼了?”張學良從床上斜過頭來,淡淡地問了一句。近來因為一直開會,他似乎好些天沒見到趙四了。
“剛才我問侍女,她說小妹下午到醫院去了。”
“怎麼,她病了?!”張學良騰地從床上一躍而起。
於鳳至幫張學良穿好西服,他剛要舉步去趙四公館,副官陳海從大廳走廊處迎了過來:“報告!”
“有事嗎?”
“端納先生回來了,他說有急事,想立即求見您。”
端納是張學良的顧問,也是他的莫逆之交。張學良很敬重他的才學和人品,把他視為良師諍友,遇有難處,他敢於挺身而出;遇有困惑,他又能開誠布公、傾吐肺腑。所以,今天一聽他返回沈陽後,立即求見,知道他準是為中原大戰事有了新的發現。
張學良從端納處返回趙四公館時,已是九點多鍾了。沈陽幽深的馬路上,靜寂無人。張學良此時的腳步變得輕鬆多了,他幾乎是一路小跑著來到趙四公館的。夜幕雖然遮住了張學良的麵頰,但從他那象踩著彈簧似的腳步中可以猜出,他和端納的談話一定非常投機,他之所以急著趕回來,也許是想讓趙四與自己共享這種高興吧!
但是,當張學良走進院牆時,他的腳步突然變慢了,他的心也驟然收緊了。開著的窗戶裏,隱隱傳出了趙四的哭泣聲!
哭聲揪著張學良的心,一種不祥的猜測猛地襲上他的心頭,莫非她得了什麼大病?想到這,他又加快了腳步,急速地跨進了趙四的小客廳。
趙四聽出了張學良的腳步聲,她連忙擦去淚痕,佯裝著笑臉朝張學良點了點頭:“漢卿,會開完了?”
張學良沒有理睬趙四的問話,他急步走到趙四身邊,兩手緊緊地抓住她的雙肩:“快告訴我,得了什麼病?”
“沒,沒病呀!”趙四避開他那咄咄逼人的視線,扭過頭去。
“別騙我,沒病你上醫院!”張學良一把扳過她的臉來,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臉頰,“看,臉上還有淚痕。”
“真的沒什麼!”趙四略一用力,掙脫了張學良的手臂,“隻是隨便檢查檢查。”
“檢查什麼?”張學良一句緊逼一句,他死死地攥著趙四的手,兩眼緊盯著她的臉,“嗯?檢查什麼?”
趙四沉吟不語。
張學良使勁搖晃著趙四,大聲地說:“告訴我,檢查什麼?!”
趙四抬起頭來,突然撲進了張學良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漢卿,我,我該怎麼辦啊——!”
張學良見趙四這樣,反倒慌亂起來。恰好這時侍女小虹送茶進來,張學良一把拉住了她:“告訴我,四小姐害了什麼病?”
小虹剛要支吾,一看張學良那金剛怒目似的眼睛,連忙低下頭去,輕聲說:“四小姐有喜了!”
張學良初時一楞,繼而高興地跑到趙四身邊,搖著她的雙手,興奮地說:“這是好事呀,你幹嗎要哭呢?”
可趙四並沒有興奮起來,她的臉猶如石膏假麵一樣,木然沒有一絲表情,隻有兩片嘴唇在微微顫栗:“這對別人也許是好事。可對於我,卻是壞事、愁事。我現在沒名沒義,我隻是你的一位私人秘書,這孩子生下來,我這當母親的怎麼說?他爸爸是誰?他該姓什麼?……”
趙四一邊訴說著,一邊從她那凝滯的眼睛裏滲流出眼淚來。張學良聽了她的一席話,也象冷水澆頭,滿腔的興奮竟隨之一掃而盡。是啊,這孩子生下來,該怎麼處置呢?我堂堂張學良的骨血,總不能送進孤兒院吧?
時鍾當當地敲起來,夜已經深了,可張學良和趙四依舊對坐無言。生孩子,給別的父母親帶來了莫大的歡樂,可對於象家富萬貫的三軍統帥來講,生孩子竟然也使其一籌莫展了!
“我想,現在隻有這麼辦了!”趙四一甩頭發站了起來,她似乎做出了最後的決定,“明天一早,就派吳媽去鄉下,據說農村有一種偏方土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