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成武先涉草地(1 / 3)

楊成武率領的先頭團是8月21日開始進入草地的。從毛兒蓋出發,沿著通往鬆潘的大路前進。大約走了二十裏,到了一個叫作七星橋的村莊。這個村子不算大,靠路的左邊有一溜矮小的藏屋,過了這排房子,就轉向西北,進入一個無名的山穀——草地的邊緣了。

這個青翠的山穀裏有一片密密的樹林,按照出發前發出的命令規定:每個戰士都必須揀些幹柴枝,以作為途中燒水、烤火之用。每人還必須背上一些用木頭做的上麵寫著“由此前進”的路標。此時,先頭團每個戰士身上,除了隨身攜帶的武器、背包外,還背了幾斤幹糧,如今又添上一些柴禾、路標,負重增加了,行軍也更加艱難了。但是,為了戰勝草地上的饑餓、寒冷的愛國情緒的鼓舞,紅軍戰士,忍受住了這些困難。

大家艱難地攀山越嶺,穿過這片樹林,便踏入了茫茫的草地。

楊成武騎在馬上,舉目遠望,草地的情景真使人怵目驚心!呀,前麵的草原茫茫無邊,在草叢上麵籠罩著陰森迷蒙的濃霧,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草叢裏河溝交錯,積水泛濫,露在外麵的水呈淤黑色,散發著腐臭的氣息。這裏沒有石頭,沒有樹木,更沒有人煙,有的隻是一叢叢長得密密麻麻足有幾尺高的青草。在這廣闊無邊的澤國裏,簡直找不到一條路,腳下是一片草莖和長年累月腐草結成的“泥潭”,踩到上麵,軟綿綿的,若是用力過猛,就會越陷越深,甚至把整個身子都埋進去,再也休想從裏麵爬出來。

六十多歲的藏族通司看到楊政委和團長拿著望遠鏡發愣,便從擔架上下來,他拄著拐杖,走近他們,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

“往北,隻能走這條路!”

楊點點頭。可是,心裏在想,路在哪裏呢?這一片茫茫澤國!

“隻能揀最密的草根走,一個跟著一個走過去,就是這樣,幾天幾夜走出了草地!”老通司呐呐地補充道。同時,他又說:“草地上的水淤黑的,都是陳年腐草泡出來的,有毒、喝了就會使肚子發脹,甚至中毒而死。別說喝,就是腳劃破了,被這毒水一泡,也會紅腫潰爛。當然,通司的話極為重要,團長與楊政委商量後,立刻作為一條紀律——不準用草地上有毒的水,命令一個個傳下去。稍作停頓,大家便按通司的要求,一個跟著一個,小心翼翼地踏著密集的草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由於天陰又有濃霧,根本分不清方向,好在可以靠通司和手中的指北針。

草地天氣一日多變,早晨濃霧蒙蒙,天昏地黑,中午突然一陣狂風,吹開了天上的積雲,於是,天空忽然晴朗,從輕雲裏射下柔弱的陽光;可是,到了午後,烏雲密布,氣溫驟降,不一時,狂風四起,大雨滂沱;黃昏時,由於被這一陣莫名其妙的暴雨襲擊,河水擋住了去路,隻能在一個稍高的小坡坡上露營。

楊成武首先安排了通司的休息處。為了保護這位老人,用帶來的一塊油布,支上木棍,油布的四個角各扯上一根繩子,算是帳篷,讓他睡在裏麵。政委、團長與戰士們一起,把背包當作凳子,相互背靠著背,以對方的體溫取暖,可這怎能抗凍呢?得燒點火烤烤才行啊!可是,大夥從七星橋帶來的柴禾大都給淋濕了,好在宣傳隊有個叫鄭金煜的小鬼,雖然隻有17歲,人卻很聰明,他一路上貼身藏了幾根柴禾始終沒有淋濕。大夥就用這幾根柴禾當引火柴,好不容易地點燃了。大家烤火時,又燒了一臉盆開水,每人分著喝了一小杯。有的還就這水拌著青梨麥麵吃了一點,好像這一吃就解除了饑餓與疲勞似的。不過走了一天,這也許是草地上最好的一頓飯了。

吃過飯,大家正想睡上一覺。怎知天公不作美,驟然間又下起傾盆大雨,雨中還夾雜有冰雹。油布、樹棚、油紙傘都不頂用了。天漆黑,四野茫茫,走也沒法走,戰士們隻能硬挺挺地坐著,忍受著,雨水直往身上淋,衣服都濕透了,全身凍得直發抖,但是誰也沒有做聲,誰也沒有半點怨言。“北上抗日,走出草地”的信念鼓舞著所有人,就這樣,背靠著背,半醒不睡地坐著,給雨淋著,度過了茫茫草地的第一個長夜。

第二天,拂曉時分,吹響集合號,在號音中大家揉了揉眼睛,收拾了一下簡單的行裝,抬起又酸又重的兩腿,又繼續上路了。

現在紅軍按照通司的話說,正在向草地的中心部進發。

越往草地中心部,困難越是嚴重。

草地中心的氣候更是捉摸不定,時風時雨,忽兒漫天大雪,忽兒冰雹驟降。

記得第二天下午,戰士們抬著通司走完了幾十裏地,來到一座山背上,迎著飄雪,通司指著不遠處一塊山丘說:

“那是分水嶺。”

大家又走了幾裏地,爬上這個既沒有樹木,也沒有石塊的土丘,眼前閃亮著一條河流。通司一邊幫著插著路標,一邊看著眼前的河流說:

“我們從毛兒蓋來,經過的河,都流入岷江了。以後那水又流到宜賓彙合到長江了。過了前麵那個小山,這河裏的水就由南往北流,進入瑪曲江後,就流到黃河裏去了。所以那叫分水嶺。”

聽完他的介紹,再極目北望,果然北麵是一片水域,原來川康高原、青藏高原上的雪水都流到這裏,肥沃的草地成為澤國,正是它常年不息流動的結果。

戰士們在“分水嶺”插上路標,又繼續前進。這裏由於地勢偏高,地麵比較堅硬,河水不時地從大家的旁邊流過,而隨著水勢,衝刷出一條彎彎曲曲的水道,看起來十分綺麗。它鋪在綠茵茵的草原上像一條條彩虹扯成“之”字形的圖案。戰士們高興極了,惱人的草地上居然還有這樣逗人的地方,簡直可稱是草地的花園了。但是好景不長,如果說,沙漠上可以看到“蜃樓”,那麼草地上現在見到的隻是片刻的“海市”。不用多久,全部便陷入比頭兩天還要艱難的困境了。也許,這裏才是典型的草地哩。

綠茸茸的水草,全泡在水裏,一腳下去,水沒到膝蓋,“路”都浸在汙濁的水裏,地下是多年的腐葉敗草,土質鬆軟,一伸出腳,至少陷地半尺,許多人的草鞋給泥巴沾去了,而且連找也沒法找,更可惡的是隱沒在這水草下無底的泥潭,人、馬一陷入,愈掙紮愈往下沉,假若別的援救,那連救的人也要陷下去。偏偏這時又下起雨來。大家懷著如履薄冰的心情,踏著前麵人的足跡,慢慢地前進。而且每走一步,都要慎重地舉起,慎重地踏下,縱然如此,還是一不小心就陷下去了。小戰士謝德全就是如此,大半截身子陷在泥水裏,手抓住一把草拚命地掙紮著,幸虧同誌們離得近,急忙靠上去,把他救了出來。

救起那個同誌,又走了一段艱難的路,總算在黃昏趕到一個難得的小山坡,於是,楊政委命令全團就地宿營。

夜,既漫長,又寒冷,霏霏的細雨更使人難受,大家隻能用老辦法,幾個人擠在一起,背靠背地取暖。但是,今天雨雖然小些,地上的水,卻比昨天更多,特別站著更冷。於是,大家索性站了起來。就這樣,全團同誌在風雨中站著,眼睜睜地盼著天亮。天快亮時,前方突然傳來了槍聲,前衛營的偵察員跑來報告,說發現國民黨反動派和藏族上層反動武裝騎兵來騷擾。原來,鬆潘的國民黨反動派發現紅軍往草地進發,就唆使他們來襲擊,可是紅軍早就有了準備,隻用一個連,便很快把他們打垮了。

趕走了反動的藏騎,天已大亮,在通司的帶領下,紅軍繼續往前,一連又走了兩日。大部隊已經進入草地第四天了。連日來風雨、泥濘、寒冷的折磨和饑餓的煎熬,使同誌們的身體明顯地衰弱下去了。戰士的臉色蒼白、蠟黃,身上的衣服破了,有的隻剩下筋筋條條,有的感到兩腿酸軟無力,舉不起步。但是,他們牢牢地記住了黨中央、毛主席的指示,越困難,大家團結得越緊。身體較強的同誌攙扶著身體弱的同誌走,並把自己的糧食讓給他們吃,希望他們增加一些力氣,走過草地。幾個團的幹部的乘馬和所有的牲口也都抽出來組成了收容隊,輪流馱送傷病員,但還是有不少同誌倒下了。當熬過一個夜晚,離開宿營地繼續前進時,有的戰友就長眠在大家共同躺過的營地上。在這些光榮犧牲的同誌中,留給楊政委印象最深的是那個把四根柴禾藏在貼身處的小宣傳隊員鄭金煜。

鄭金煜同誌是江西石城人,這個小老表,個子不高,但長得十分秀氣,人也挺機靈,衝鋒打仗更是不含糊,是非常惹人喜歡的紅小鬼,因為工作積極,作戰勇敢,16歲就入了黨,進入草地時是團部黨支部的青年委員,剛開始草地行軍時,他精神抖擻,不知疲勞,柴禾揀重的背,工作揀難的做,不但行軍走在前頭,還抽空搞宣傳,他不僅能唱幾支好聽的歌,而且還會講故事,講得有聲有色。前兩天,他那活潑的身影從隊伍中消失了,一問,才知道他病了。人燒得厲害,但還讓人攙扶著自己走。楊囑咐衛生隊的同誌好好照料他。過了一天,鄭金煜同誌病情惡化,已經不能走了。因為地勢高,嚴重缺氧,引起呼吸困難,身體癱軟,但他很堅強,對同誌們說:“你在政治上像塊鋼鐵,但我的腿不管用,我要掉隊了,我多麼舍不得你們啊!”聽到這個消息,楊十分焦急,他命令飼養員謝定元,把他的乘馬給鄭金煜騎,並且大家的幹糧勻給他吃。後來,他衰弱得連腰也直不起來,馬也不能騎了,大家就用老辦法,用背包在前後把他身子支撐起來,再用繩子把他綁在馬背上,叫一些同誌輪流扶著他走。怎知道,這天中午,忽然後麵捎話上來,說:“鄭金煜同誌要政治委員等他一下,他有話同政治委員說!”楊知道有問題了,便懷著沉重的心情站在路旁等著,遠遠地望見老謝牽著牲口,步伐沉重地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