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打出的旗號是獻機抗戰!委員長,現在國難當頭,民生凋敝,民眾之所以能如此踴躍捐獻,其熱忱完全是出於抗日。民眾熱情高漲,為的是擁戴您收複失地,領兵抗日!”
蔣介石臉上收起了笑容,把長長的指揮刀往桌上一扔:“抗日,抗日,那剿共呢?”
蔣介石見張學良沉默不語,便走到他的跟前:“作為軍人,你應該分清敵人的遠近,事情的緩急。如今,我們最近的敵人是共產黨,而日本則是遠在千裏外的敵人,所以必須先將目前之敵人消滅,然後再去消滅較遠之敵人。作為軍隊統帥,怎能把剿共放到一邊,遠近不分,先後倒置呢?”講到這,蔣介石也許感到自己口氣太生硬了,於是放緩了語氣,“再說,共匪己成強弩之末,短期內不難消滅。消滅了共匪,可以永絕後患!”
“短期內消滅,談何容易?”張學良輕輕地反駁道:“我和楊虎城跟共軍打了快兩年了,楊虎城被消滅了三個旅,我被吃掉了三個師……”
“你?!”蔣介石拍了一下桌上的指揮刀,打斷了張學良的話。他本欲發怒,可一看擺放在辦公桌上的《曾文正公全集》,靈機一動,話題轉到了讀書上,他想勸說張學良好好讀讀曾國藩的書,吸收點曾國藩剿滅太平天國的經驗。“漢卿,近來你都看些什麼書哇?”
“看了一本《辯證唯物論》,一本《政治經濟學》。”
蔣介石一聽都是共產黨的書,他剛想壓下去的火氣,重又冒了上來:“難怪如此!漢卿,你中了共產黨的魔了”
“是的。共產黨的東西不見得全無道理。”
蔣介石和閻錫山都瞠目結舌,他們沒想到張學良竟會如此坦白承認。
張學良沒有顧及他們的驚訝,逕自說下去:“我眼看著損失的兵力無法補充,遺下的孤寡,無法撫恤,流亡的東北官兵,到西北來剿共,離家鄉一天比一天遠……而共產黨提出來,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停止內戰,一致抗日,打回東北老家去!這些話不僅戰士聽了不願意再打,就是我自己也感到非常刺心!近些天,我一直在思索:紅軍到底能不能夠剿滅?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會自動停止嗎?剿共與抗日,能否同時並進?若其不能,共黨與日寇,誰是中國國家民族的最大敵人?……”
蔣介石不願再聽張學良這種長篇大論,他壓製著憤怒,把臉轉向閻錫山,大聲問:
“百川,你說誰是最大敵人?”
“依我看,還是日寇。”閻錫山見蔣介石發怒,便整整袍褂,恭敬地進前一眯說:“委員長,漢卿講的停止內戰,實行全民族的抗日,很有道理。我以為,中國現今的唯一出路……”
“不要說了!”蔣介石不待閻錫山說完,就粗暴地打斷了他。蔣介石本想借助閻錫山一道來勸說張學良,哪想到他竟和張學良是一個腔調。這使蔣介石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隻見額頭上的青筋崩露出來,嘴裏也喘著粗氣,剛才祝壽會上的興致全被這兩個家夥攪了,也不知他們到底是來為我祝壽,還是專門合夥來氣我的?想到這,蔣介石越發惱怒起來,他拿起桌上的鉛筆,使勁地捏著,仿佛象要把這鉛筆捏成粉末似的:“我現在隻要你們答複我一句話,到底是我該服從你們呢?還是你們該服從我?啊?”
張學良坐在那裏,沒有回答。閻錫山也趕緊低下頭去,他覺得蔣介石這是理屈詞窮了,在那裏依仗權勢強詞奪理。
“百川,你說!”
閻錫山拾起頭來,隻見蔣介石兩眼發直,正直直地盯視著自己!閻錫山從未看過蔣介石如此震怒,他不由得心中有些害怕,於是趕忙答道:“當然是該我們服從委員長。”
“那好!我告訴你們,在殺盡紅軍、捉盡共匪之前,我決不談抗日之事。你們若是非要堅持,那便等我死了之後,你們再去抗日好了!”
蔣介石說完,一甩袖子,氣昂昂地走進了裏間。
張學良話猶未盡,本想跟進去,可閻錫山一見這情景,用力拉了拉張學良的衣服,說:
“漢卿嗬,看委員長的態度,咱們是不能再說話了!隻有以後有機會慢慢地做罷!”……
上次進諫蔣介石,就這樣沮喪地不了了之。張學良對閻錫山大為不滿,他在見蔣介石之前氣壯如牛,可是見到蔣介石之後竟變得膽小如鼠,唯唯連聲。當然,張學良也清楚,他們之間多年勾心鬥角,心存芥蒂,閻錫山也有為難之處。所以,這次再赴洛陽,他決定隻身獨往。這一是鑒於自己和蔣介石的結拜關係,過去沒有一絲隔閡,因此敢於冒死進諫。第二則是鑒於近來日趨危殆,急劇變化的時局。
近一個月來,國內形勢風急浪湧。全國抗日的熱潮此起彼伏,洶湧澎湃,但蔣介石似乎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仍然頑固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並悍然下令逮捕了上海全國救國會主張抗日的愛國民主人士沈鈞儒、李公樸、鄒韜奮等“七君子”。而與此同時,傅作義將軍率領綏遠軍民的奮起抗戰,一舉收複百靈廟的勝利,也大大觸發了有失土亡家之痛的東北軍。全軍將士大聲疾呼:“援綏抗戰,收複失地”,“即使中央政府不準許我們,我們也要自行進軍援綏!”
鑒於這種高漲的士氣,張學良在綏遠抗戰爆發不久,即向蔣介石呈送了一份情真意切的《請纓抗戰書》。全文如下:
委員長鈞鑒:
叩別以來,瞬將一月。此聞委座親赴晉魯,指示一切,伏想賢勞,極為欽佩。綏東局勢,日趨嚴重。日軍由東北大批開入察境,除以夥匪為先軀並用飛機助戰外,己將揭開真麵,直接攻取了歸綏。半載以來,良屢以抗日救亡之理論與策劃,上瀆鈞聽,荷蒙曉以鈞旨,並加諭勉,感憤之念,與日俱深。今綏東戰事既起,正良執殳前軀,為國效死之時矣。日夕摩厲,惟望大命朝臨三軍即可夕發,蓋深信委座對於抗日事件,必有整個計劃與統一步驟,故惟有靜以待命,無類喋陳。乃比大軍調赴前線者,或己成行,或己下達,而寵命迄未下逮於良。繞室彷徨,至深焦悚。每念家仇國難,叢集一身,己早欲拚此一腔熱血,灑向疆聲,為個人洗一份前衍,為國家盡一份天職。昔以個人理智所軀與部情緒所迫,答案經不避嫌忌,直言陳情,業蒙開誠指誨,令體時機。故近月以來,對於個人或訓屬,均以強製功夫,力為隱忍,使之內愈熱烈,外愈冷靜,以期最後在委座領導下,為抗日之前軀,成敗利鈍,固所不闐。今者前鋒既至,大戰將臨,就戰略言,自應厚集兵力,一鼓而挫敵氣,則遣良部北上,似己其時;就馭下言,若非即時調用,則良昔日之以時機未天至慰抑眾情者,今己難為曲解。萬一因不諒於良,吉而有不明鈞意之處,則此後統率馭使,必增困難。蓋用眾必有誠信,應戰在不失時機,凡此種種,想皆洞鑒之中。伏懇迅頒寵命,調派東北軍全部或一部,日北上助戰,則不獨私願得償,而自良以下十餘萬人,擁護委座之熱誠,更當增加百倍。夙荷知遇優隆,所言未敢有一字虛飾。乞示方略,俾有遵循,無任企褥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