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武粉墨登場(3 / 3)

“今天請你來,不僅因為你是亞洲司司長,是中日交涉的主管。更主要的,是因為你在日本長期生活,對中日問題素有研究,希望你能從總體角度,從國策高度,為最高決策提供意見。”

高宗武是個善於辭令的人,略一思索,一篇長篇大論已在胸中打好腹稿。

“委員長,汪主席,職屬見識淺薄,雖恐有辱清聽,但事關國家大計,仍不揣冒昧貢獻一愚見。縱觀中日大勢,彼強我弱乃不可爭之事實。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國近百年整軍經武,進取奮發之心深入國民素質,擴張侵略之想籠罩官兵意識。悍勇好戰,鮮少敗績。反觀我國之國民,頹唐難振,連年內戰,國力已耗。雖近年來,蔣委員長與汪主席同舟共濟,戮力同心,國事稍有起色,但畢竟一曝十寒。欲想與日本爭雄鬥長,還要假以時日。因此,此時之戰,非其時也。”

言罷,觀察二者反應,隻見汪精衛大點其頭,似乎此番話深合他的意思。蔣介石則臉色愈見寒冷。

“照你如此言,中國必敗無疑?”

高宗武有些惶恐,但仍硬著頭皮回答:

“請委員長明察,抗戰爆發前,委員長一直強調,‘安內為攘外之要著'''',此乃至理名言,宗武猶在耳邊。現在既然戰事已不可避免,組織抵抗,縱為不示弱於人,也屬必要之舉。隻是需適可而止,不妨一麵抵抗,一麵交涉。既可向國民所交待,也可通過外交途徑,尋求轉圜之道。”

這番話說得十分婉轉,蔣介石臉色的逐漸緩和下來。

汪精衛讚賞之情早已溢在臉上。

“不錯,一麵抵抗,一麵交涉,不失為兩全其美。”

高宗武這才稍稍安下心來,他向蔣介石、汪精衛介紹了日本陸軍內部的矛盾分歧,表示仍有挽救的辦法。

汪精衛急不可待地建議蔣介石,外交解決的途徑切不可中斷。

蔣介石終於同意讓高宗武去試試。

高宗武激動地站起身,誇下了海口:

“感謝委員長、汪主席對宗武的信任,當此非常時期,宗武責任攸關,對日最後折衝,請交給宗武,我當以熱誠,說服近衛,藉其政治力量,使事變圓滿解決。”

不啻癡人說夢,一廂情願。

汪精衛卻大抱希望。

蔣介石則懷疑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接見應對完畢,高宗武被領了出去。他長舒一口氣,步履輕快地走出整座建築物,外交部的汽車停在大門外。

他正急著和周佛海見麵,一想到整個中日交涉的重擔將落在他的肩上,就不由興奮異常。他可以想像到,在今後的曆史典冊中,他的名字將一定留在某一章某一節上。

司機已經看到他出來,將引擎發動,緩緩地向他滑來。

一個人疾趨而至,抬頭一望,是蔣介石的侍衛官唐縱。

唐縱彬彬有禮:

“高司長請留步,委員長還有話要吩咐,請隨我來。”

高宗武一臉愕然,機械地隨著唐縱轉回。

約半小時後,高宗武二見蔣介石。

休息室隻剩下蔣介石一人,反常的是,他那一臉的肅殺換成了春天般的和煦,熱情地招呼他坐下。

蔣介石的寧波官話說得軟綿流暢,高宗武也逐漸自然起來。

“高司長是浙江溫州人,可知貴鄉在南宋年間出過一對賢人俊才。”

“委員長指的可是永嘉、永康的葉適、陳亮。”高宗武博聞強記,曆史知識並不陌生,但不知蔣為何問這個。

蔣介石點點頭,揚了揚手中一疊公文。

“有關部門轉來了當地民眾的申請,要為他們塑像祭祀,以彰賢者。”

望著高宗武茫然不解的神色,蔣介石接著說:

“葉陳雖為浙東事功學派代表,但他們的學問並非為天下景仰,世人所重者,乃在於其矢誌抗金,不屈不撓,忠心愛國。”

高宗武逐漸明白蔣介石提這兩個人的用意。

“困難當前,是戰是和,皆茫茫無緒,但為人立世之本,在於忠孝仁義信,在這幾個字上痛下功夫,才能不貽羞人間,不辱沒祖先。”

高宗武臉上已紅一陣白一陣,蔣介石句句話都似有所指。

“聽說你們最近常在周佛海家聚會,可有此事?”蔣介石終於問到了正題。

高宗武點頭承認,明白了蔣介石再度召見他的原因。

“你們是否對政府現行的抗戰政策有不滿之意?”

高宗武連忙辯解:

“我們隻是在一起作些研究性的討論,以備最高當局谘詢參考。”

“哼,還責備我蔣某人鑽牛角尖,在玩火自焚,上了共產黨和桂係的當。”蔣介石語調中恢複了以往的威嚴。

高宗武暗暗驚訝蔣介石消息的靈通,這是周佛海私下裏的談話,簡直原封不動地都落進了他的耳朵,這些批評高宗武也讚同,也附和過,因此不能不解釋一下。

“這也是周佛海一片忠心,出於對領袖的愛護。”

“周佛海走得太遠了。”蔣介石根本不聽這解釋,他內心確實很氣惱。不錯,當初蔣汪合作,他是吩咐過周佛海多與汪精衛接觸,以充當雙方聯絡的橋梁,未想到周佛海肆無忌禪地與汪精衛大拉關係,企圖腳踩兩隻船,並隱隱有捧汪之意。這種吃裏扒外的行為是蔣介石平生最不能容忍的。現在,周佛海做得更加過火,甚至到處對他展開了批評。

見高宗武已經誠惶誠恐,蔣介石仍然敲打說:

“國家正處於多事之秋,當行非常之策,一個主義,一個信仰,一個領袖,不允許任何背離現行國策的舉動。”

一字一頓,重若千鈞。高宗武這才感受到一種無法形容的威懾力量。蔣介石不怒自威,雙目精光逼人,已令他唯唯諾諾,不敢仰視。

大概覺得教訓夠了,蔣介石語調又和緩下來:

“高司長還年輕,今後有許多事要靠你們,眼下中日問題在外交上的處理,就有賴於你尋找途徑。但切切記住,倭人性詭,極不可靠。這已為多年交涉經驗所證明。至於對日交涉方針,我在廬山座談會上已說得十分明白。”

高宗武方才明白,剛才蔣介石當著汪精衛的麵作出的那份許諾是不算數的。他讓高宗武隻接受他一個人的指示,去上海,打探一下日本人的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