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武沒容西義顯發泄怒火,搶先強調說:
“這是蔣先生親口交待下來的談判條件,你速去通知貴國政府,我下次來聽你的答複。”
說完,他擺出送客姿勢。
高宗武這一次香港之行的任務看起來就是如此簡單,實際上卻是整個計劃中不可忽缺的重要一環。其目的,就是要讓影佐,西義顯一夥對蔣介石徹底失望,為下麵汪精衛的出場做好鋪墊。
果然不出所料,西義顯將蔣介石的和平條件帶回東京後,遭到了一片冷淡和責難之聲。
看來得另辟蹊徑了,不能將寶押在蔣介石一人身上,在場的人幾乎同時都想到了這一點。
高宗武回到漢口,過了一段時間,又匆匆赴港。
在香港接待高宗武夫婦的,依然是西義顯。
由於有了新的計劃,西義顯頓覺思路大開,高宗武這次也出奇的好說話,不再圍繞著近衛聲明糾纏了。雙方談判的進程發展得很快,6月14日,在香港九龍酒家,已經草簽了一份草約,簡稱“覺書”,全文如下:
(一)、鑒於日華兩國內部事情,為仲介和平,計劃第三種勢力之結合。
(二)、第三種勢力,對於互相交戰之日華勢力須持公正妥當之立場。
(三)、和平實現之絕對條件,為日本放棄其帝國主義,以兩國平等之原則,相互承認其立場。這種條件為和平前題,並為使和平仲介能得以成交之條件。因此希望日本方麵確立進步的指導勢力,使此勢力確保上述條件之實現。
(四)、第三勢力於達成和平仲介之目的時,即行消解,不使妨害統一中國之實現。
望著這份草約,西義顯滿意地舒口氣,幾個月來的工作終於有了收獲,草約中所提到的“日本方麵確立進步的指導勢力”亦即是影佐禎昭等的“不擴大派”代名詞而已,至於那些冠冕堂皇的所謂“放棄帝國主義,以兩國平等之原則,相互承認其立場,”早在他們中間達成共識,隻要能誘其上鉤,就不愁其不就範,眼下則不妨寬厚一點。
西義顯求功心切,立即將草約通知了東京。
有著特務工作經驗的鬆本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能掂出這份草約的份量,那“第三種勢力”幾個字既誘人又刺眼,說穿了,就是代表汪精衛的投降派勢力。這表明高宗武已經開始背叛政府,背叛蔣介石了。
是什麼原因致使高宗武的態度出現了大的變化?他真的背叛蔣了嗎?帶著這份懷疑和期望,他不敢耽擱,立即飛往香港。
在香港,他連續與高宗武會談幾次,但卻沒有發現破綻,其中一次,高是偕夫人一同參加討論的。
鬆本眼前一亮,這位夫人的氣質高雅而雍容,柳眉如黛,眸含春水,卻又嫵媚中不失精明,顯得極有主見。
高宗武用日語介紹他的夫人:
“這是斯桑奴(譯音)”
鬆本沒有被眼前的美色所眩惑,他立即旁敲側擊了一句:
“高先生好福氣,娶了金陵女子大學的校花,聽說還是蔣先生、蔣夫人做的大媒呢?”
“日本人真鬼,什麼都知道。”高宗武暗想,蔣介石為他做媒的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他當初就曾有意識不宣揚的。
對於蔣介石撮合他的婚事,高宗武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以一國元首之尊,居然關心他一個小小司長的個人婚姻,受寵之餘,也有不安,這是蔣介石對他的籠絡。如若卻之,不僅不恭,而且有觸怒之恐。可是,當他忐忑不安地與女方見麵後,就立即為其美色風度所折倒,更難得的,是這位夫人精明溫柔,知書識禮,是他的賢內助。
從鬆本剛才的客套話中,高宗武察覺到對方對自己與蔣介石的關係相當關注,因此,他立刻岔開話題:
“阿重,斯桑奴說她討厭日本人,今天答應來見你,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她喲。”
高夫人的說話非常得體:
“任何國家都有好人和壞人,這位阿重是好人,我還想什麼時候見見鬆本夫人。”
鬆本禮貌地表示他很榮幸得到夫人的誇獎。
在交談過程中,高夫人一直斯文地啜著紅茶,並不打擾他們。鬆本欣賞她這種大家閨範,懷疑也逐漸減淡。他將注意力集中到對高宗武的考察上。
“宗武,我已看過你與西義顯在6月14日簽定的那份草約,這是我們之間合作的一個成功標誌。”
高宗武聳聳肩,似乎表示這項工作已費了他很大精力。
“你這樣做,是需要勇氣的,如今夾在蔣先生和汪先生當中,取誰舍誰,很為難吧。”鬆本的眼睛緊緊盯著高宗武,觀察他的反應。
高宗武恰當地把握住感情的分寸,顯出一種無法解脫的痛苦。
“是這樣,我的命運也未可知喲。現在已經很為難,將來更是要在兩位前輩中間苦惱不可。他們的意見似乎越來越大,所以我的痛苦也是更為厲害。關於中日和平的大義,從我的信念出發,我不得不以汪先生為同伴。隨著戰禍的擴大,國民已無法忍受,而蔣先生過於冷酷,不及汪先生溫暖。”
這番話也是他內心的感受,因此說得極誠懇,鬆本也不由得相信。他轉而建議高宗武去日本一行,因為有些問題他也不能作最後決定。
這個建議高宗武顯然未及料到,他也有點擔心,為難地說:
“阿重,我可不想做漢奸。這是私入敵國呀。”
“董道寧已經先你作出了榜樣,蔣先生不是也沒懲罰他嗎?再說,還有周佛海為你遮擋呢。自從通郵談判以來,你是中國外交部最有勇氣的人,而現在正需要發揚這種勇氣。”鬆本生怕高宗武不同意,故而極力相邀。
高宗武將目光轉向夫人,似在征求她的同意,當他看到那雙精明的眼睛裏閃出鼓勵的目光,終於點頭說:
“好吧,離開漢口時,佛海兄也有讓我去一趟東京的意思,我尚拿不定主意。現在,看來倒真有必要了。”
由伊藤陪同,高宗武乘“皇後”號日輪秘密來到日本。
這幾天,不斷有人拜訪,影佐、鬆本、西義顯、犬養健、柴山兼四郎等等。特別是那個影佐,似乎對他還有懷疑,每一個問題都追根尋源,詳細備至。
影佐問他,此次東京之行,蔣介石是否知道?
高宗武斷然否定,聲明他此次來日,是因為鬆本的一再相邀以及周佛海的建議。那麼,你的工作將由誰來向蔣先生彙報呢?”
“或者是陳布雷,或者是周佛海,也可能是其他人。”高宗武盡量減淡他與蔣介石的關係。
“可是,據說蔣介石將你由一個普通的教授提拔為外交部的一個司長,他對你很信任。貴國有句成語,知恩圖報,高先生怕現在也為這迷惘吧?”影佐的話很刺耳,他想激怒高宗武,觀看他的反應。
高宗武果然漲紅了臉,但他的心中卻是出奇的鎮定,語調雖激昂卻不失條理。
“我做過各種努力,但蔣先生態度的沒有改變。我絕不在蔣汪之間腳踏兩隻船,蔣先生是個倔強的人,而貴國政府的態度也很強硬,總理大臣的聲明不能簡單地取消,在這情況下怎麼辦?唯一的辦法不是請汪先生出馬嗎?”高宗武開始轉守為攻。
影佐也不是被輕易問倒的人,順著高宗武的話就勢一轉,將了一軍:
“那麼我們是否可以待和平工作走上正軌,立刻通過汪精衛先生的推薦,改換成蔣先生為正式的談判對手?”
高宗武立刻感到語塞,他萬沒想到影佐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半晌,才回答說:
“蔣委員長始終不相信你們日本人的誠意呀。”
“唔,這也勉強能解釋過去。”影佐心中暗想,高宗武不愧是職業外交官,說出的話圓滑無痕,抓不住漏洞,他也一時問不出什麼。不過,憑直覺,他總有點不放心。
高宗武加緊了他的遊說,先後會見了參謀次長金田駿,陸相阪垣征四郎,國會議員犬養健,參謀本部中國班長今井武夫,他的說辭很能打動這些日本人。
“日本現不承認蔣政權,為了造成中日之間的和平,也許必須找到蔣介石以外的人。但是,除了汪精衛以外,就不容易找到別的人。汪早就痛感有迅速解決中日問題的必要。而國民政府內部卻終究不能容納他的主張。為此,不如從政府外部掀起國民運動,開展和平運動,由此造成蔣介石屈服和平論的時機,這樣較為適當。”
高宗武不再羞羞答答,猶抱琵琶半遮麵,他直接將汪精衛推到了前台。這樣做,固然一方麵是其秘密使命的需要,另一方麵,也確實投注了極大的熱情。因為在思想感情上,他與汪精衛等求和派更為接近,甚至更希望假戲成真。
高宗武的活動能量非常可觀,他甚至要求近衛寫一封親筆信給汪精衛,保證日本願以其為和平運動中心。以便確立汪的傀儡地位。盡管近衛認為一國內閣總理這樣做,未免不合時宜,尚為時過早,但仍然允許由陸軍大臣阪垣寫這封信說明此意,托高轉代。
至此,高宗武已為汪精衛打通了投降的通道。
蔣介石為汪精衛掘下的陷阱已部署停當,隻待請君入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