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武與蔣介石關係之深並不亞於汪精衛,作為僚屬,他在汪精衛手下僅幹了兩年的時間。汪1935年南京遇刺後,雙方就斷了聯係。因此從實際意義算,蔣介石領導他的時間還更長一點。
西安事變以後,汪精衛回國,位雖高而無實權,高宗武的直接上司是張群,行政院則由孔祥熙執掌,他們都姓蔣而不姓汪。在行政關係上,高宗武已與汪毫無糾葛。盡管這幾年因遭張群嫉妒而受排擠,但因蔣介石欣賞,依然是外交部最走紅的人。
蔣介石與高宗武關係之密還有一點可作佐證,作為一名外交部中上層幹部,還算不得天子重臣,又不是近侍,蔣卻親自為其操勞婚事,作了月老。單從這點看,已實屬不尋常了。
抗戰以後,高宗武遵蔣命與日展開交涉,與蔣的聯係較汪更為頻繁。他多次受蔣接見,接受任務。相反,與汪精衛的聯係,反而並不多。汪精衛、陳璧君雖然主和,卻並不是“低調俱樂部”的成員。而且蔣汪矛盾激烈,精於世故的高宗武在最初自然也避免與汪多接觸,以免嫌疑,猜忌。
蔣介石對高宗武的信任也是無可置疑的,否則,也不會選他擔任如此重要使命。可是,為了遮掩痕跡,又常常放出風來,阻止高宗武離開漢口,似乎高與日本交涉與他無關,而事實是:高每次出行,都蒙蔣批準,堂而皇之,甚至夫妻聯袂。當有人彙報高行蹤時,蔣又都不置可否。如高果屬私自行動,在當時情況下,一個有相當職位的政府官員私赴敵占區,甚至敵國首都,這已屬叛國之舉,蔣為何又事先不製止,事後不製裁,甚至一路綠燈,私下照拂關注備至。
假若蔣真想腳踏兩隻船,對求和抱有殷切希望,而高宗武又確實背叛了他的初衷,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為汪精衛牽線搭橋。這將是從根本上違背損害了他的意願和利益,卻為何在明了這些情況後,還依然聽任高宗武任意妄為呢?而高宗武究竟又有多大膽量,特別當他去日本活動的結果已經大白於蔣介石麵前,居然還敢再臨漢口,麵謁蔣氏呢?
這一切,隻能有一個解釋:高宗武所作所為,乃是奉命行事,所以才有恃無恐,所以才故弄玄虛,所以才大擺疑陣。
自高宗武赴日後,周佛海度日如年,倚門翹望,偏偏黃鶴西去,了無音訊。
就在他憂心忡忡之際,與高宗武一齊去日本的外交部專員兼日文翻譯周隆癢突然不期而至,出現在他的麵前。
大喜過望之下,周佛海第一句話卻是埋怨的語氣:
“宗武也太疏漏,連個消息也不捎來,真怕你們出事。”
周隆庠陪著笑臉解釋:
“我剛下飛機就趕到府上,事關重大,高司長已不敢再回漢口了,他預料自己必定會遭逮捕,再想從漢口逃身就難了。因此,他讓我將赴日本的情況報告托交於你,請酌情處理。”說著,神秘地從內衣裏掏出一個信封。
周佛海性急地抓過來,已顧不上再理會周隆庠了。
一字一句讀完高宗武的報告,周佛海感到了棘手,日本人堅持要蔣介石下野,使他意識到和談進入了進退維穀的兩難境地。
他埋怨高宗武不會辦事,為什麼不在這一點上據理力爭。像這樣一份報告,蔣介石絕不會同意,而且,從實際意義上說,等於將和平之路堵死了。
周佛海的本意,原是奉汪精衛為和平派首領,通過與日本人的勾結,向蔣介石施加影響、壓力,最終還是由蔣介石代表國民政府與日本交涉和談,達成停戰的協議。
可是,現在日本人的意思是幹脆踢掉蔣介石,重新開張,由汪精衛建立起一個傀儡政府。而且,這還是和談的先決條件,不如此,一切都請免開尊口。
周佛海就像一隻困獸在屋中來回繞圈,正值三伏的天氣,號稱長江三大火爐之一的武漢已如蒸籠一般,他的心情就如這天氣一樣煩燥。手中這份報告灼熱炙心,棄之不舍,用之不能,讓他躊躇再三。
他決定還是先讓汪精衛過目,商量一個主意。匆匆套起長衫,頭頂烈日,急匆匆趕往汪府。
汪精衛的府邸,遮掩在一片濃蔭之下,落地長窗已經全部打開,一台“華生牌”風扇,意態悠閑。
除汪之外,屋中還坐著“低調俱樂部”的兩位人物——陶希聖和梅思平。他們正陪著汪精衛閑聊。
一跨進屋,周佛海就指著陶梅二人大聲叫屈:
“你們真找到消暑的好去處,我都急死了。”
汪精衛笑咪咪招呼著:
“來,靠近電扇坐,心靜自然涼,有什麼大事急得你大熱天往這裏趕。”
周佛海將報告遞過去,“宗武托周隆庠捎來的,蔣先生尚不知情,我先讓您過目。“
汪精衛看了幾行,就神色大變。
他將報告遞給陶希聖和梅思平。
汪精衛還沒有這種思想準備,上次高宗武向他通通消息,隻是講日本人有推他出馬的意向,想不到事隔數月,這種意向已轉為決定,使他又驚又喜。
他略一定神,決定還是恪守上次之成規,讓把報告原封不動地交給蔣介石。
周佛海有點兒猶豫,這一次畢竟與上一次有所不同,報告上明白寫著日本人的意圖,蔣介石的偏狹性格他是了解的,會不會就此而動怒?因此他建議將有關此類的字眼去掉。
“沒有關係,原樣呈上,這件事我不瞞蔣先生。”
汪精衛所以敢於讓這份報告不加刪改的交給蔣介石,既表明他對抗戰的態度,又借以向蔣施加壓力,同時也在剖白他絕不單獨與日本媾和。他這樣做,並非不敢,而是顧慮自己缺乏收拾殘局的實力。
周佛海壯著膽量,乘行政院副院長張群在場,將報告呈蔣介石閱。他怕報告的內容會立刻掀起委員長的雷霆之怒並禍及己身,有一位熟人在此也許能擋擋罵。
出乎意外的是,蔣介石倒是心平氣和地看完了報告,臉色一如平常,使你無法測度。
“嶽軍也看看,看完後交汪先生過目。”蔣介石交待一旁站著的張群。
周佛海長舒一口氣,慶幸安慰之餘,竟忽視了一個反常的現象。以蔣介石一慣偏狹的性格,居然表現得如此大度。過去,他可是獨斷專行慣了,軍國大事,瞞著汪精衛的多得不勝枚舉。今天,居然也不忘交待莫要遺漏了汪精衛。
蔣介石並不知汪精衛先已過目,如若汪不知詳情,又怎能有所動作,自投羅網呢?
事後,大概蔣介石自己也意識到當時的反應不符合常情,他做了補救,在陳布雷麵前,氣呼呼罵道:
“高宗武真是太大膽了,誰允許他上日本去呢?自今以後,我與高宗武斷絕關係。”他給高宗武下了四字批語:“膽大妄為。”
周佛海心中一陣哆嗦,他知道這些話也是說給他聽的。
蔣介石餘怒未消,命令立即停止每月按時付給高宗武的6000元活動經費。
周佛海開始為高宗武的處境犯愁了,他曾經向高宗武打過包票負責任的。如今與日本人的交涉已到了緊鑼密鼓的時候,總不能尚未登場就落下帷幕。他的膽量也夠大了,竟私自從他掌管的宣傳費中,每月撥出3000元,支付高宗武,並傳話安慰:
“暫時再觀形勢吧,無論如何你必須暫時稍等一下。”
他猶在擔心高宗武頂不住壓力,中途放棄。
周佛海的擔心是多餘的。就在這幾天,高宗武已秘密返回漢口,這一次,同居一城的周佛海是毫無所知,他一直認為高尚留在香港。
高宗武從東京經香港回漢口,是陳布雷特意前往機場迎接。到機場才發現,行政院副院張群也屈駕在此。接到了高宗武,軍事委員會秘書處長羅君強親自為其提行篋,以免特務檢查,橫生出枝節,還送他上了車。高宗武隨即與張群同車馳赴陳布雷處。至於高宗武帶回什麼秘密文件,與蔣介石談話情況如何,他一概不知。高宗武的下榻處是漢口舊法租界德明飯店。要知道,高宗武在漢口時間並不長,以前回來,多是住周佛海家,甚至連夫人也一齊帶去。這一次,卻孤身一人,足不出戶。
羅君強也知道蔣介石停發高宗武經費一事,因為每次都是通過他代領了。當時統製外彙,一律需經中央銀行才能寄出款項,他隻得以軍委辦公廳名義致函中央銀行照彙。蔣介石命令停付後,其實高宗武依然分文不缺,全額照領。因為陳布雷向羅君強解釋,高宗武任務尚未完成,所以活動費不必停。
眾所公認,在蔣介石親信幕僚中,數陳布雷最為忠誠,也最受信任,且清廉耿介,操守嚴謹,為什麼蔣介石明明白白吩咐的命令,周佛海都深信無疑,而陳布雷卻曲加解釋,擅自作主?高宗武未完成的任務又是指的什麼?難道陳布雷也暗中縱容幫助?這些都是令人大起疑心之處。
原有的6000元活動費,加上周佛海私撥的3000元,高宗武囊中豐滿,在香港靜心養病也。
確實也該休息了,為了實施預定的計劃,高宗武如穿梭般地忙碌,幾已達到心神交瘁的地步。肺結核老病在他離開日本時就已發作。再說,最艱巨的工作已經完成,他把這稱做為“爆破”,意思就是在困窘的隧道工程上打開一個缺口。以後將要有另一批人粉墨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