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捷草木皆兵(3 / 3)

坦克在經過一條小街的轉彎處時,被敵人發現了。敵人不會想到這輛坦克裏會坐著一位解放軍的縱隊副司令,但是即使一輛空坦克他們也不能放過。他們先是衝著坦克扔手榴彈,接著又用機槍掃射。子彈打在坦克的鋼殼上,嘣嘣直響。有一顆子彈從開著的天窗口鑽進來,萬幸沒有打著人。“真險!”曹裏懷說。

賀東生將頂蓋放下來。

曹裏懷對駕駛員說:“加速。再開快點!”

坦克全速前進。那條小街被甩在身後。

前麵是一棟大樓,煙塵飛揚,人聲嘈雜。曹裏懷命令駕駛員:“減速!”

這是敵人占領的一棟大樓。樓已被解放軍一支小分隊包圍。大樓裏的敵人憑著鋼筋水泥的樓牆頑抗。幾個爆破手送上炸藥包,炸了一次又一次,就是炸不動。

曹裏懷看著心焦:真他媽的,讓這樓給唬住了!他對駕駛員說:“來,我們用坦克替他們開路,把這大樓給撞倒!我倒要看看這棟樓有多大能耐?”

賀東生也在一旁幫腔:“我們這些人都是硬骨頭,就是從飛機上摔下來也散不了架。”

駕駛員隻得服從命令。他把坦克往後倒了一段路,然後加大油門向樓衝去……

一次又一次地衝撞。正在攻大樓的戰士發現來了一輛坦克給他們幫忙,便紛紛讓開道,有的還喊著號子給坦克助威。

大樓終於被撞開了一個大窟窿,泥土、磚頭直瀉而下。樓裏傳出驚叫。戰士們沿著履帶衝出的通道,向大樓裏殺去。幾個戰士爬上坦克,敲敲打打:“同誌,你們太好了。哪個部隊的?我們一定請你們領導給你們記一功!”坦克裏麵一陣笑。

坦克繼續向金湯橋駛去。金湯橋橫跨海河,鋼身鐵架。橋頭兩側各有一大型碉堡,遠看像古羅馬教堂圓錐形建築,近看像被砍掉腿的大烏龜。

劉亞樓宣布:各路攻城部隊在這裏會師。

七連連長張玉田、指導員馬振海帶領全連百十號人馬奔向金湯橋。

時值15日夜3時。已經快接近大橋的七連被敵橋頭碉堡的猛烈火力攔截。彈片像鋼豆兒落在橋頭路麵上,砸下了一片片彈痕。隊伍被窩在橋頭。戰士們趴在地上,進不得退不得。

馬振海對張玉田說:“你先組織火力拔掉橋頭堡,我負責插旗。”

插旗要衝到最前沿,太危險。張玉田說:“不行,我組織插旗。”“沒有時間扯皮了,就這樣定了。”

紅旗下,4個戰士列隊。他們要跟著指導員把紅旗插到金湯橋頭。

張玉田緊緊握著馬振海的手。

馬振海:“你是連長,擔子很重。我上去後……”

張玉田:“指導員,別說了。我們要活著,要看到天津解放!”

七連開始反擊。重機槍兩個點射,打滅了橋頭上的照明燈。

戰士張青山爆破橋頭碉堡沒有成功,撤了回來。敵人的火網封鎖了通道。

張玉田朝著左側的重機槍手喊:“你往哪打?碉堡的射擊孔!射擊孔!”

第二次,張青山把炸藥包送了上去。一聲巨響,碉堡角上的一個槍眼變啞了。

敵人的火力越發猛烈。張玉田焦急地對機槍手吼:“再壓不住敵人火力,我……”

輕重機槍不停歇地向金湯橋掃射,但仍壓不住橋上的火力。

張青山第三次衝上去,炸掉了半個碉堡。但是,剩下的半個碉堡裏的敵人更加瘋狂。

就在這時,馬振海舉著紅旗衝出牆角。張玉田立即命令機槍掩護。

馬振海衝到街口,一晃身子倒下去,再也沒有爬起來。

關鍵時刻,張青山第四次衝上去。實施爆破,徹底摧毀了敵橋頭碉堡。

七連衝上去。一場短兵相接的激戰在金湯橋頭展開。機槍、大炮在這裏失去了威力,隻有刺刀才能決定勝負。

張玉田衝在前麵。他記不清自己撂倒了多少敵人,他隻感到兩隻胳膊麻木木的酸痛。他剛才親眼看著指導員倒下去了。振海也是很累、很累了,但他不是休息,而是永遠地倒在金湯橋上了。

他在舉著紅旗衝出去前,還在和戰士們一起扔手榴彈。有的戰士扔的不得要領,他還罵:“是給你媽媽扔肉包子嗎?”

七連的隊伍裏從此少了一個平時愛跟戰士們打鬧取笑的角色。他是指導員,也是戰士們的朋友。在這次打天津前,他曾和幾個戰士打賭,打下金湯橋連隊改善夥食時,他如果吃不了20個包子,就給大家唱10支家鄉小調。有個戰士說,誰欣賞你那破鑼一樣的嗓門。於是有人哄,得公開大嫂的情書。他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大概是默認了吧。那會兒,連長張玉田心頭直發酸:指導員的那個“她”還沒有目標呢。

張玉田把指導員的屍體抱起,輕輕地放到一邊。指導員流了很多血,整個上身都被血染紅了。張玉田脫下自己的大衣,蓋在指導員身上。他覺得有許多話要跟指導員說。平時那麼忙,除了打仗就是行軍,哪有時間呀。他倆相處好幾年了,一起參加了遼沈大戰,總希望這次平津大戰都能平平安安地走過來,可是……

張玉田向前衝去了。指導員死得這麼突然,匆忙。連長和他的告別也是這麼匆忙。張玉田也做好了隨時“倒下去”的準備。也許不在金湯橋,而在別的什麼地方……

金湯橋頭仍然戰鬥激烈。這時是15日5時許。

劉瑞林是某部七連的六班副班長,粗手壯腿,寬肩大腰,走起路來腳下帶風,咚咚有聲,有人說他是大夯一個,也有人形容他是“小坦克”。在攻打天津的戰鬥中,他被人們稱為“孤膽英雄”。

那天,劉瑞林和劉愛民演了一出成功的“雙簧”。劉愛民有意把敵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讓劉瑞林衝過旱橋,摸進了敵人的碉堡裏。

糊塗的敵人還以為是自己人進來了——也難怪,他故意穿了一身不像解放軍、也不像國民黨軍的軍裝。當然,如果認真對待,也不會把他當成國民黨兵。總之,碉堡裏的任何人都沒有對劉瑞林起疑心,這就使他在比較寬鬆的氣氛中偵察了碉堡裏的情況,大略地安排了一下自己的打算。

他想給他們來個將錯就錯,狠狠地撈一把。但還沒等他行動,一個敵人就發現了他。那個家夥看出了些微小異樣:是共軍!

不可理解的是,這個人為什麼沒有大喊一聲?他隻需喊一聲“有人”,根本不必說這人是共軍,還是什麼別的“軍”。恐怕就不會有後麵一段精采的故事了。他沒有喊。

就在他拉開槍栓,準備射擊的時候,槍聲響了——當然不會是他手中的槍了。死了!打槍的是劉瑞林。

更不能理解:這一槍還是沒有把敵人震醒。敵人仍然在碉堡裏自得其樂,有的玩軍棋,有的爭搶女人照片,有的哼著小調……響槍對他們來說一點兒也不奇怪。這兒每時每刻都有槍聲。

劉瑞林跑過去,站在了先前那個敵人躲藏的暗角裏。敵人看不見他,他可以看得見敵人。他端著槍,上好刺刀,瞅準一個捅倒一個,神不知鬼不覺。

接連死了幾個,敵人還沒有發現。

這時候,劉愛民仍在外麵配合著劉瑞林的行動,他不斷地用槍聲騷擾敵人,吸引值班敵人的注意力。

當然,劉瑞林必定要被敵人發現的。

不過一切都成為馬後炮了。當敵人發覺自己的營壘出現了個不倫不類的角色時,劉瑞林已經把外圍的敵人收拾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剩下這一堆,大約有10人左右,不知是在下象棋還是在打麻將,玩得正興。

劉瑞林突然闖出來舉著槍:“你們已經無路可走了,老老實實舉起手來!”

他勝利了。一個人把碉堡裏全部的敵人擊斃或者活捉。後來有人給他清點過敵人的“死頭”和“活頭”:20多個!

劉瑞林沒有笑。久久,他才說了一句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我不信。也許,我在下次戰鬥中會犧牲。如果真有這回事,你們別難過,也轉告我的母親不要難過。隻請求同誌們在我的墳頭栽一棵柳樹。因為我從小就喜歡柳樹。”

後來,上級授予他“旱橋尖兵”稱號。劉瑞林說:“我談不上是英雄。有一點我不能昧良心:沒有劉愛民,我收拾不了那麼多的敵人。我的功勞應該分給他一半,最少是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