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鄰怒斥蔣介石(1 / 3)

李宗仁氣壞了。他一會兒從沙發上起來,在室內急促地走上幾步,一會兒又重重地坐到沙發上,香煙一支接一支地抽,但剛點上一支,沒抽上幾口,又塞到煙缸裏去了。他還算得上是個有胸懷的人,他的忍耐性是很強的。但是,他現在感到胸腔裏的怒氣已經填滿,很快就要爆炸了。

蔣介石到廣州來了。他是準備由幕後走到前台來的。他事先沒有跟李宗仁打招呼,到了廣州便在梅花村32號陳濟棠的公館內住下來,接著便召開一個又一個會議,最後以中國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名義通過議案,設立“中央非常委員會”,由中常會選舉蔣為主席,凡黨的重大決策,隻有通過“中央非常委員會”議決通過,方為有效。蔣介石此舉,便以黨馭政,步步進逼,要李宗仁仍退回到副總統的地位上去,一切由他來發號施令。蔣介石又分別召見粵籍將領薛嶽、餘漢謀、李漢魂等,聲色俱厲地責罵他們:“你們反對我,就是背叛黨國。誰敢反對我,我就要他死在麵前!”

原來,李宗仁自到廣州後,曾與張發奎等商議,實行兩廣聯盟,自立門戶,和蔣介石分庭抗禮。在軍事方麵,兩廣部隊必須固守湘南、贛南,穩定華南局麵,以此爭取美援。同時擴編新軍,在粵桂迅速編組二線兵團,必要時退守海南島與蔣介石控製的台灣並立。政治方麵,以撤換忠於蔣介石的廣州市長和警察局長為開端,逐步消除蔣在廣州軍政方麵的黨羽,以兩廣人代之,徹底從蔣手中奪回廣州的軍警權和財政權。李宗仁和張發奎的這些活動,自然瞞不過耳目靈通的蔣介石,從北伐以來22年短短的曆史中,便先後有張發奎、薛嶽等四將領與桂係聯合反蔣,繼之有陳濟棠與桂係合作組織西南軍政委員會,逼使蔣介石第二次下野。兩廣合作反蔣反複在曆史上出現,提醒蔣介石必須拆散李宗仁和粵籍將領的再次合作,否則,他便無法東山再起。

果然,經蔣介石這麼一頓臭罵,薛嶽、餘漢謀立時噤若寒蟬。那位李宗仁的內政部長李漢魂,本是兩廣合作的積極倡導者和奔走者,對於將廣州從直轄市改為省轄市,使蔣介石不能直接控製廣州,頗出了些力,因此成了蔣的眼中釘。居正看得清楚,特地提醒李漢魂:“你如不趕快辭職,必有殺身之禍!”李漢魂嚇得東藏西躲,惶惶不可終日。在蔣介石的高壓之下,兩廣聯盟胎死腹中。蔣介石見已拆散了李宗仁的廣東夥伴,又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將胡璉兵團和劉安琪兵團撤走,使粵東粵北門戶洞開,解放軍遂翻越大瘐嶺,直入北江和潮汕,廣州已經無險可守,李宗仁在廣州已經不能立足了。

“德公,趁蔣介石在廣州,我們把他扣起來!”張發奎怒不可遏,跑來向李宗仁要求把蔣介石抓起來。

李宗仁雖然也氣得發指,但尚能冷靜克製。他知道,現在已不是張學良、楊虎城發動西安事變的時代,蔣介石既已失去了控製全局的能力,把他抓起來也不能改變國民黨在大陸最後失敗的命運。他搖搖頭,說道:

“向華兄,把他扣起來,最多使你我能出一口氣,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用呢?他的兵,我們調不動,他存在台灣的錢,我們取不出,扣他隻有使我們徒招惡名啊!”

“德公,隻要你把老蔣扣起,便一切都會有辦法的。我們兩廣團結起來幹,實在不行還可以退到海南爭取美援嘛!”張發奎頗不以為然地說道。

李宗仁苦笑著,歎一口氣,說道:“向華兄,你不在其位,可以幻想,你如在我這個位置上,你也不會幹的啊!”

“德公,你膽子太小,鬥不過老蔣,隻有屈居下風,兩廣算完啦!”張發奎忿然辭出,仍欷噓不已。

李宗仁雖然不主張扣留蔣介石,但是卻要使用另一種手段,出一出胸中那口快要憋炸了的怒氣。

廣州梅花村32號,這裏是陳濟棠的公館,也是不久前宋子文的藏嬌之所。想當年,陳濟棠把持廣東軍政大權,聯桂抗蔣,有“南粵王”之稱。那時節,陳公館冠蓋如雲,好不煊赫。“六·一”運動後,陳濟棠部將餘漢謀被蔣介石收買,反戈一擊,逼陳下台,“南粵王”被迫掛冠而去,從此梅花村32號門前冷落車馬稀。陳公館是一座圍牆環繞的大洋房,很有氣派,它的四周,還有幾座小洋房像眾星拱月似地立著,這是隨員及衛士們住宿的地方。大洋房前冷落了十幾年,如今又突然顯赫了起來。一夜之間,門前停滿了高級轎車,四周布滿了警衛,誰也不知道這裏住上了什麼人物,因為它的老主人陳濟棠正在海南島,當不起眼的海南行政長官,他早已沒有這種氣勢淩人派頭了。

一輛黑色卡迪勒克牌高級轎車很氣派地駛了過來,到達門口,即被警衛的軍官攔住,但當他們發現車內端坐的不是別人,而是代總統李宗仁時,即致禮放行。李代總統的汽車徑直駛至那座大洋房前,才徐徐停下。身著長衫的蔣介石,光著個禿頭,早已在階上迎候了。代總統李宗仁身著中山裝,足蹬黑色皮鞋,那斑白稀疏的頭發往後梳得整齊莊重,國字臉上雖然氣色有些蒼白,但兩眼炯炯有神,連那南方人略顯蒜瓣似的鼻翼和厚厚的嘴唇,也帶有幾分威儀。他下車後,嘴唇兩邊微微拉起兩道凜不可犯的棱線,用銳利的目光掃了掃站在階上的蔣介石,他沒有急於走上階去和蔣寒暄的意思。蔣介石麵色晦暗,兩邊顴骨突出,兩眼下陷,唇上有一抹威嚴的短須,使人望而生畏。

“德鄰弟,請!”蔣介石臉上帶著親切的微笑,降階相迎。

“請!”李宗仁做了個讓蔣介石引路的手勢,邁開雙腳,步上洋房的石階。他皮鞋踏得地麵嚓嚓作響,更使他增添了幾分威風,在前麵走著的蔣介石,仿佛成了一位門房先生之類的人物。進了洋房,便是個大廳,地上鋪著猩紅的澳大利亞地毯。這個地方,李宗仁不知曾來過多少次,每次一進入這大廳,便見身著香紗衫的陳濟棠,手上捧著那把銀亮的水煙盒,在這裏迎接他。如今老蔣喧賓奪主,成了這所洋房的主人,李宗仁遂聯想到來廣州之後,從推選行政院長人選失敗,到兩廣聯盟的破產,使他感到,不但這所洋房被蔣介石占據著,便是偌大的廣州市,也仍然被蔣介石占據著,李宗仁和陳濟棠一樣,都過著仰人鼻息的日子。蔣介石仍在前邊引著路,他把李宗仁一直引到二樓的一間大客廳內坐下,一名侍者恭敬地給李宗仁奉上一杯茶,給蔣介石麵前放上杯白開水,然後小心翼翼地退出,不聲不響地帶上了客廳的門。李宗仁正襟危坐,不失國家元首之威儀,他兩眼盯著坐在對麵的蔣介石,嘴唇緊閉,下巴上的肌肉有些微微顫動,他和蔣介石隔著一張長條茶幾,那茶幾間嵌著墨綠色的大理石,四周飾以雕花的紫檀木,幾上隻擺著一杯清茶和一杯白開水。中國的兩位最高統治者,一個在台前,一個在台後,現在正麵對麵地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