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是以國家元首的地位來跟你談話!”
沉默了一陣,李宗仁終於開腔了,他要打破一種從心理到現實的不平衡狀態,他要捍衛自己作為國家元首的尊嚴,坐在他對麵的蔣介石,現在隻能以一名在野的平民資格來聽國家元首的訓辭。
“德鄰弟,有什麼話你盡管說吧!”蔣介石眼珠轉了轉,似乎倒不太計較對方的態度。李宗仁名義上是代總統,具有國家元首的資格。但是,蔣、李兩人22年前是換過蘭譜的把兄弟,蔣年長於李,蔣為兄,李為弟。在這一點上,李宗仁雖名為代總統,便也不能不承認他是與盟兄對話哩。
“國家已到了這般地步,我今天不得不暢所欲言了!”李宗仁挺了挺身子,瞟了蔣介石一眼,蔣介石微微地點了點頭。
“你此番已是第三次引退了,當時你是怎麼對張治中、居正、閻錫山說的?”李宗仁質問著,蔣介石默不作聲,他記得清清楚楚,曾對張治中等人說過,5年之內絕不過問政治,讓李宗仁放手去幹。
“在我秉政之後,你卻處處在幕後掣肘。你不僅在溪口架設7座無線電台,擅自指揮軍隊,且密令京滬杭衛戍總司令湯恩伯親至杭州追捕浙江省主席陳儀,並擅派周接替。嗣到台灣之後,複命湯恩伯到福建逼福建省主席朱紹良離閩,擅派湯氏代理福建省主席兼綏靖主任。凡此皆屬自毀諾言、目無政府的荒唐行為!”李宗仁越說越氣,嗓門也越來越高,幾十年來特別是近幾年來積在胸中的怨恨之氣,像破堤的洪水滾滾而來,一發而不可止。
“湯恩伯曾受過我指揮,我對其人知之甚詳。論品論才,任一師長已嫌過分,何能指揮方麵大軍?”李宗仁不斷開火,蔣介石默坐靜聽,麵色非常緊張尷尬,中間不時發出嗯嗯的聲音,也不知他是讚成還是反對。李宗仁也不管他,隻顧猛烈“掃蕩。”
“湯恩伯之為人,性情暴戾,矯揉造作,上行下效,所部軍紀蕩然。抗戰期間,河南民諺曾有‘寧願敵軍來燒殺,不願湯軍來駐紮’的話,更有‘水、旱、蝗、湯’四大害之稱。”李宗仁瞟蔣介石一眼,又接著說道,“民國23年春,湯恩伯去洛陽途經臨汝縣,該縣縣長左宗立將臨汝鎮居民閻老五一案報請批示,湯毫不思索,提筆便批‘就地槍決’四字。當時我與於學忠在場,對他此種草菅人命的做法,無不表示驚詫。湯見我們麵含不平之色,於是即從左手裏搶過原批呈文,慌慌忙忙地又在‘就地槍決’之前加上‘奉論’兩個字,究竟他是奉到何人之論呢?”
蔣介石“唔唔”了幾下,也沒說什麼,他曾授湯恩伯生殺大權,甚至湯對自己的副手鮑剛,因不滿意,竟也敢指使部下將鮑剛灌醉,然後於送其還家途中預伏機槍手將鮑擊斃。對這樣的高級將領被湯恩伯殺害,蔣介石且不聞不問,殺了平民百姓閻老五一家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呢?
“從以上這個小小的例子中,就可看出湯恩伯之為人。像他這種人,你也倚為心腹,能不壞事嗎?”李宗仁在用訓斥的口吻說話了。
蔣介石個性倔強,獨裁專製二十餘年,還從沒有人敢如此訓斥過他。當年,他在孫中山大本營任參謀的時候,滇軍軍長範石生曾當著孫中山大元帥的麵,打過他兩記響亮的耳光,他視此為奇恥大辱,耿耿於懷。他當時沒有兵,沒有權,唯有忍耐。他掌握國民黨軍政大權後,所見所聞都是一片奉承之態、阿諛之言。黨國元老胡漢民詰責了他幾句:“你是不是發瘋了?”他便可隨意將胡扣下,送去湯山“休息”了好長時間,從此再無人敢疾言厲色地教訓他了。今天,李宗仁以國家元首的名義對他詰責、訓斥,一開始,他的火氣也冒了上來,他想拍桌子,針鋒相對地大吵一番,甚至連罵人的那句口頭語“娘希匹”也湧到了舌頭尖。但是,他都強忍了下去。他不但沒有發作,而且表情反而慢慢地緩和了下來。蔣介石明白,李宗仁雖然大權旁落,但他是代總統,是名正言順的國家元首,而且,手上也還掌著一部分實權,如果此時和李針鋒相對地幹起來,必定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蔣介石現在還需要李宗仁和白崇禧,但不能讓他們操縱兩廣和美國人單獨打交道。即然他已抗議兩廣合作,盡撤廣東之兵,李、白和粵籍將領便無法在廣東立足,沒有廣東,廣西也就保不住,蔣介石準備將國民政府遷到他所能控製的重慶去,到了重慶,李、白就得乖乖聽他的擺布。因此,現在不能和李宗仁決裂。蔣介石硬著頭皮,讓李宗仁向他開火,他那光禿禿的頭顱,宛如一塊堅硬無比的花崗石,能擋萬鈞的壓力和衝擊力。他脾氣暴躁,性格倔強,說一不二,但是他的忍耐力又很強,這是一種奇特的理智將兩者容納於他的胸懷之中,如果說蔣介石確有超人之處的話,恐怕這就算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