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 01(3 / 3)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當時的人民公社為了發展集體經濟,重啟了這個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的礦井。當下井工人穿著一身漆一般黑的衣服,頭戴火柴頭大的雞娃燈升井時,臉上髒得隻能看見一溜白牙和血紅的眼圈,猛地一見非常嚇人。巧的是,一次礦工升井,剛好被一位路過這裏的乞丐看到,嚇得乞丐撒腿就跑,見人就說,我看見鬼了,我看見鬼了……

恐怖,就是我對礦工最初的印象。

每次看到父親從很遠的煤礦用生產隊的騾子馱兩口袋煤回來的時候,我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害怕。父親從口袋裏把煤倒出來放在灶房的案台下麵,黑乎乎的一堆,我看見之後,就不敢一個人進灶房了。但是,母親每次做飯時,從案板下麵用炭鍁把煤端出來用水攪拌好,然後用鬆軟的柴火引著,把這黑乎乎、濕漉漉的東西放在點著的柴火上麵,拉起風箱,不一會兒,煤就變成了一片火的世界,火焰不時地噴出來,整個廚房暖和起來,鍋裏的生米也變成了熟飯,每當看到這一幕,我就感覺簡直太神奇了。

上小學期間,正趕上“文革”後期,我們接受第一次精神洗禮,參觀距離家鄉五十公裏的一個叫作霸王窯的煤礦階級教育展覽館,高年級的同學已經分兩批參觀回來了,寫了不少的體會文章,張貼在學校走廊的閱報欄裏,到了我們這一批,學校做了充分的準備,目的是達到更好的教育效果。出發的前一天,教導主任王金啟老師給同學們做了階級教育動員,要求每個學生帶著階級感情去參觀。第一批回來的同學講,到目的地要翻兩座大山,經過四座大型煤礦,還要跨越數不清的陡坡、河流,五十公裏的路程,來回兩天時間,非常辛苦。老師動員說,長途跋涉也是受教育的一種方式,紅軍兩萬五千裏長征都是走出來的,這算什麼。動員會上還規定,不許請假,實際上誰也不願意請假,都在急不可耐地等待這一天的到來,生怕因其他原因取消了參觀的計劃。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同學們激動得幾乎都沒有睡覺,衝天的革命意誌和好奇把一切顧慮都衝淡得無蹤無影。

出發是1972年清明節前一天的早晨,全年級六個班的二百四十名同學,五點起床吃飯,六點準時出發,每個人都帶足了兩天的幹糧,拿著一個喝水的搪瓷缸子。

出發時同學們排成長隊,各走馬路一邊,向既定的目標方向行進。步行一小時後下了個大坡,走在川道和一條河流並行的路上,兩邊是綠油油的麥田,趕早的農民扛著犁耙,趕著牲口,已經到了田間地頭,種春天第一季的正茬玉米,儼然一派春意融融、農耕繁忙的鄉下圖景。此時,老天爺突然變了臉色,先是從北邊飄過來的烏雲遮住了東邊初升的霞光,緊接著,星星點點地飄起了雨點,開始同學們還沒有什麼反應,想著雲過之後就變成晴朗的天空了。但是,頭頂上的雲老散不去,農民趕著牲口有的還沒有到地頭,就折回去急忙往回走。

看來雨真的要下大了。

老師讓同學們加快腳步趕路,瞬間由星星點點的雨花成了傾盆大雨,石子墊起來的道路泥濘不堪,前行十分艱難,不少同學跌倒爬起來再艱難地前行。雨下起來沒完沒了,天陰沉得像鍋底一樣,遠看已經和地平線連在一起了,沒有絲毫變晴的跡象。此時,隊伍中間出現了竊竊私語,有的同學提議返回學校,往前的路還長著哩,有的還說回去等天晴了再去。聽到同學們灰心的抱怨,教導主任王金啟老師提高了嗓門,嚴厲地說:“有那麼難嗎?有紅軍爬雪山過草地那麼困難嗎?我們學校前幾屆參觀霸王窯,天幾乎都下雨,這是老天爺在哭訴,同我們一起祭奠逝者。都給我打起精神,一起唱《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老天爺好像是故意考驗這些羽翼尚未豐滿的學生隊伍,在艱難前行中,同學們看見前麵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座座高低不平的建築,遠處還傳來火車的鳴笛聲,隊伍裏有同學驚訝地叫了起來,火車來了,火車來了。大家一下子興奮起來了。是啊!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文革”後期,我們這些山區未成年的學生,絕大多數都沒有見過火車,能聽到火車的叫聲,看到火車,淋雨還算什麼,激動的心情衝淡了大家的沮喪。

王金啟老師將同學們安頓在路邊還沒有圍牆的一個大房子裏避雨,他說,這是東安煤礦,一個新建的大煤礦,一年要生產一百多萬噸的煤炭,這火車走的就是專門為煤礦修的運煤的鐵路。說完,老師又流露出得意的眼神說,同學們先在這兒避雨,我去礦上聯係一下,看能不能乘坐火車去霸王窯。同學們響起熱烈的掌聲,雨水從頭澆到腳,再加上春意料峭的寒氣,不少人打起了冷戰,但當聽到要坐火車,渾身都被那熱切的期盼烘得暖和起來。不大一會兒,老師回來說,正好有一列運送井下挖煤機械的火車才卸完設備,馬上就要返回去,礦上同意為我們免費提供坐火車的方便,同學們現在就排隊上車。能坐火車了,還不要錢,二百四十名同學一下歡呼起來了。老師說,不要高興得太早,等上了火車再張狂也不晚。